“我不是这个意思,”陆无错后背抵在董戚仪病房的门外的墙上,神色疲倦,“你在候车室坐一会儿吧,我现在去接你。”
“好的爸爸……”陆冉阳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站在市医楼下,看着对方挂断了电话。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两个一模一样的陆冉阳,你们会信吗?
她是陆冉阳又不是陆冉阳,她叫陆冉但是无论是外貌还是身形还是嗓音,亦或是记忆,陆冉阳所有的,她都拥有。
她本质是女人,但身体是男人。
他们两个中的任意一个人出现,另一个人都要消失。
此时真正的陆冉阳应该在机场候车室,但是经过两人的提前商议,由另一个处于“消失”状态的人主宰躯体。
他们共用一具身体。
所以当一个人占据身体时,另一个人将处于透明状态。
原本是处于透明状态的陆冉提前来到医院,而后一步到来的陆冉阳则停留在机场,他们交换身体使用权,由陆冉进入医院。
这样的话,等陆冉办完一切事情,再把身体还给陆冉阳,陆无错在机场依旧可以接到陆冉阳,陆冉阳因为这段时从间一直在陆无错身边,从而陆无错就起到不在场证明的作用。
看到陆无错从楼上下来之后陆冉原地等了几分钟,然后从医院后花园上了楼。
杰森一直和陆冉阳关系密切,自然和她关系也很密切,董戚仪出事的那天,陆冉阳正好拜临杰森家,在门外听到了陆无错和杰森的电话。
几乎是下一秒,陆冉就收到了消息。
当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那么他们便会格外珍重对方。
但陆冉阳和陆冉的关系除了一层珍重之外,还有一层便是仇视。
没办法,只有一具身体,这么换来换去也不是办法。谁都贪恋生活,能光明正大的活在太阳下,被所有人认识。
所以只有这一件事上,两人存在争执。
但这件事,却也同样是两人之间最大的问题。
今天是陆冉为陆冉阳做的最后一件事。并且今天之后,世上将不再有陆冉阳这个人。
他答应她把身体使用权全部交给陆冉,从此以后,他甘愿沉睡,不会再醒来。
陆冉将会延续他的生命,让他更肆意地活下去。她会用他的身体去完成更伟大的事情,让陆冉阳这个名字被所有人熟知。
微风吹动纱白的窗帘。外面的天色突然暗了下来。今天是多云转阴,上午太阳还不错下午就彻底没了太阳。
董戚仪在陆无错走了之后默默吃完了粥然后就一直坐着没动。
陆无错他是离开了吗?董戚仪几次三番看向玄关处,但是没有一点动静。
手机不知道在她晕倒时扔到哪儿了,董戚仪目光在病房里来回搜寻了几遍都没能看见熟悉的颜色。
梦里是她和陆无错两个人的世界。
他们的每一次亲吻,每一次触碰,每一次问候都是那么温馨。
梦里,他们相爱着,生活着,把眼前的一世当作一百世一样。
我的鼻息间仿佛依旧充斥着你身上的味道,熟悉得让我不愿意醒来。
你动人心魄的笑容曳我心曲,从此,再也忘不掉了。
董戚仪什么时候睡着得她自己都没注意到。
眼睛有些失焦,目光所及之处切成了几道模糊的影子。
“醒了?”一道熟悉的男声从窗户那儿传来。
董戚仪大脑顿时清醒,猛然抬起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那个声音,她前几天才听过的,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再忘掉。
曾经让她恐惧,现在让她彷徨。
“冉阳……”睡完一觉之后嗓子干哑得厉害,只能发出虚虚地音廓,出不了多大的声音。
“看来您见到我很意外啊?”陆冉拉过病床边上的椅子,懒散地侧坐在上边,左手臂搁在椅背顶端,手则是饶有兴致地摩搓着白皙的下巴。
董戚仪有些震惊,她在这个少年身上找不出一丝曾经的陆冉阳身上的影子。
他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狂妄,但是那种狂妄不会让你厌恶,反而会让你觉得那是他有资本,因为他的能力允许他高傲。
他慵懒的外表下藏着锐利,而此时此刻,他的尖刺毫无保留的全部对向了董戚仪,他的生母。
“许久不见,不过我相信您并不愿意见到我。”陆冉秀气的长眉此刻是舒展着的,他看上去非常轻松,语调很愉悦,就连眼睛迸发出来的光都是炽热而热烈的。
很真诚。
但是他说出来的话绝对与“真诚”两个字不搭边:
“五年前的事情我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们俩更清楚了。作为一个幸运活下来的人,我想问的这个问题大概是所有被陷害的人劫后余生都会问的……”陆冉阳突然将脸凑近了董戚仪,在她耳边问到,“你午夜梦回的时候,就没有想过我会回来找你吗?”
自陆冉说出“五年前的事情”六个字时,董戚仪脸上的血色就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之后在听到陆冉说出“被陷害”的时候,她甚至想立刻晕厥,拒绝面对这件事情。
“对、对不起……冉阳,”董戚仪断断续续地说,眼眶中絮起眼泪,“你……我以后、都、都会好好对你,妈妈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能不能不要恨我……”她想奢求陆冉阳的原谅,但是她说不出口。
陆冉阳的悲剧是她一手促成的,她把一个孩子好好的人生给毁了……她不配被原谅,任何生命都值得被尊重,她漠视生命只为成全她自己的自私自利。
她不希望陆冉阳恨她,她懂恨的感觉。那种时刻都咒怨着对方,想让对方永远消失的想法真的很惊悚。
恨是可以记一辈子的,它比爱还要刻骨铭心,在天枰的两端,恨在人心中的分量总归是比爱要重的。
董戚仪想要用手捂住泪水遍布的脸,躺了几天了,这张脸肯定浮肿得不成样子,一定……很丑吧?
现在哭起来,一定更丑了……
陆冉右手攥紧了董戚仪的手腕,让她动弹不得。
他把手臂从椅背上放下来,勾起欲落入病号服的眼泪。
这世界上有那么一种讽刺的事情,眼泪明明可以是痛苦悲伤的、欢乐喜悦的、同情可怜的……可是偏偏他们落下的时候都是晶莹剔透的,好像不带一点情感色彩。
董戚仪的眼泪看着那么圣洁剔透,但其实饱藏着罪恶感。
“哭有什么用呢?”陆冉突然收紧攥着董戚仪双手的那只手,“哭有什么用啊!”陆冉声音突然上扬加重。
董戚仪惊恐地看着陆冉戴着手套的左手掐上她的脖子,然后慢慢锁紧,她艰难的转头看向玄关,却发现这里安静地有些过分了。
医院的门隔音不可能会这么好,那么她现在在哪里?她又在和谁说话!
“你怕什么?”陆冉突然收起全身的威压,松开两只手。语气中戴着轻嘲。
就像是原本拉得紧绷的丝弦突然被手的主任松开,软蔫蔫地皱成一条波线从空中坠落,坠地悄无声息。
董戚仪有些晃神,她原本努力偏移陆冉的目光慢慢移向陆冉,却恍惚间看到了一张和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
“啊!”董戚仪猛地推开陆冉,再定睛看却发现那依旧是熟悉的男生。
猛烈的推击让陆冉的后背撞上了身后的椅子,小腿被棱角撞得有些疼,顺着推力一屁股坐到了椅面上。
陆冉也不恼,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你是谁!你不是陆冉阳!你到底是谁!”董戚仪把脸埋在被子里喊道。
陆冉一把掀开被子,暴露在眼前的是一个神志不清且有些神经质的女人: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冉阳我真的错了!你不要吓妈妈了好吗!我去死好不好?”
董戚仪突然惊喜地抬头看着陆冉:
“是不是我死了你就不会恨我了?是不是我死了你就能安心活着了?是不是……那我去死好不好?”
“刀呢……刀呢……”
陆冉蹙了蹙眉,掐住了董戚仪的下颚:
“你可以死,而且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在这之前,你给我听好了。记住你的罪孽,到了地底下也给我记着,我要你下十八层地狱,死也不能超生!我要你生生世世都活在绝望里,哪怕是死了,也、要、赎、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