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出逃计(63)

该说什么?

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他?真相如此轻易,舌头一动就霍然出口,为什么不告诉他?

还是说……

没有什么可以说的了。

那一日他问她他们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原来却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的。

他微讽地一哂,孑孓转身。

另一边的宫道上,两个湿淋淋的影子冒雨奔过来,跌跌撞撞地碰着来人时,瑟瑟发抖地哭着溃跪于地,“皇,皇上,安嫔娘娘,安嫔娘娘在浣衣局投池……殁了。”

.......

熙平三年,时值正午。

盛夏的绿竹修修,凤尾森茂,郁郁葱葱地荫住和韵茶楼的青檐顶,茶廊内一片清凉静谧。

穿着清凉如许的碧色薄衫的侍女,悄无声息地往来于茶廊各静座内。

一道云母雕兰草的暗紫色屏风后,一个阔额宽脸,面膛黝黑,穿衣用度却格外讲究华贵的青年男子与茶廊的老板俞华轩对坐。

坐前的案几上放着一把平平无奇的扇子,扇开着,扇面上一幅《秋风惊鹤》图,墨有些许凋色,却难掩画上白鹤展翅欲飞的栩栩如生之态。

俞老板相伴着陪了近七八杯茶,着实没耐心了,便和笑着道,“严公子,这扇子您到底是买,还是不买?”

俞老板办的这和韵茶楼除了品茶外,最大的用处便是供市面上的古玩交易,当然俞老板作为生意人,除了供茶水外,自己免不了也染指一手,低价收赁了一批精巧玩意儿,在茶水间里寻买家赚钱。

就如这案几上的扇子,扇面画作乃季遐名作,他从某处以五百两购得,若今日交易一成,以三千两卖出,他转手就可白赚两千多两。

奈何这严修左瞧右瞧,来了三两日,日日白喝着他的茶水,怎么着就是不买,急得他心浮气躁。

严修黝劲的干手慢慢端起茶杯又呷了一口,盯着那扇面,仍旧一言不发。

“严公子是担心这扇子有假么?”俞老板小心地问道,“这您尽管放一百个心,我在这一行也摸爬滚打十多年了,眼力还是有的,断断不会卖给您赝品,砸了自己的招牌。”

“您不信我再给您说道说道。”俞老板从袖中抽出一把小窄扁如筷子的尺子,往那扇面一点,“季遐擅画花鸟虫鱼,且以极度写实为风,您看这芦苇的芦花,丝丝缕缕,毫毛可见,再看这白鹤,鹤羽每一片,每一丝都栩栩如生,连纤毛逆风之处着笔都分毫不差,仿若欲破画而出……”

滔滔不绝的话喷涌而出,末了肿泡的眼袋挤出笑容道,“这便不会有假了罢。”

严修半晌未语,好似也没认真听,蹙眉只看着自己的茶,在俞老板再要劝说时,他将茶杯轻轻一放,道,“这画,兴许不假,但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违和之处。”

俞老板莫名其妙,“公子说的是哪一处?”

“我都说说不出来了,自然指不出是哪一处。”严修眼观鼻鼻观心,不紧不慢地道。

俞老板一时气结,这明摆着是来砸场子的,正要将人轰出去,屏风的另一边却传来一个声音。

“是违和得很。”

两人微微一怔,那声音的主人慢慢从屏风后绕过来,几乎与茶廊里侍女相似的衣裳,浅碧浅碧的,将一张雪肤净肌,眉目动人的脸映衬得明丽清澈。

女子微微一笑,先报上名头,“半瓯古玩江柏舟江老板座下的品鉴师,江水云。”

俞老板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名头报了不如不报,半瓯古玩从江北一带迁来郢都刚刚半年,连入古玩行内的门槛都没找到,怎么好意思在和韵茶楼大喇喇叫出自己的牌子?!

他和悠悠地掩了掩嘴,以挤兑人的口吻道,“俞某不才,不知江姑娘有什么高见,但说无妨。”

说着故意拿起扇子展开到她面前,“姑娘先仔细看看罢,可不要看走了眼待会儿闪了舌头。”

江水云却只是蜻蜓点水般地扫了一眼,又淡淡地道,“扇骨不错,是上等的阳刻鹿骨,但扇面的季遐画作是假的。”

俞老板噎了一下,怒气蕴着,正要发作,严修抬起脸来,仔细盯了她一眼,道,“烦请姑娘细讲。”

江水云弯弯的眼睛如含了秋波,澹澹地往他身上一飘,道,“半瓯古玩的品鉴费用,按件来算,一件一百两,公子需要我鉴定么?”

俞老板顿时横眉怒目,连他们和韵茶楼鉴定一次才五十两,这人不是狮子大开口么?

可严修却半分未犹豫,饶有兴趣地掏出了一百两呈上,做出请的姿势。

江水云这才将扇子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却也只是两眼,便开口道,“刚刚俞老板说季遐擅画花鸟虫鱼,且以写实为风,此话不错,正因为此话不错,所以这幅画里展翅欲飞的这只白鹤才画错了。”

她潾潾的眸光洇着笑意,淡淡的,疏离的,使得声音一点儿不似弄虚作假,接着道,“不知二位是否当真见过白鹤平地震翅飞起的景象,鹤的长颈在登地而起时,是弯曲的,喙和头是昂扬高斜的,而这一幅画作里,白鹤的颈子平直,如离弦的箭一般,此和实际不符,所谓为违和之处。”

她神色一转,对着俞老板时有几分歉意,下结论道,“所以,对不住了,这画是赝品。”

俞老板一时如鲠卡住喉咙,肥圆的白脸涨的通红,哑然无声了一会儿,尖酸地辩解道,“季遐虽是写实,却也可能有不察之处,将这白鹤的颈子画成这样并不奇怪,不能武断地以此敲定为假的。”

他气急败坏地说着,江水云却只是似是而非的笑了笑,争口舌到这个地步就没必要了。

严修仔细将她说的那一处观摩了几眼,眉目稍稍一动,接着问道,“以江姑娘之见,这扇子值多少钱?”

“做工百文足以,扇骨八两,画作高仿但笔触不错,值二两,所以合起来顶多市价十一两。”江水云朝严修说着,落叶似的邈了邈俞老板。

两人一时面面相觑,俞老板几欲气得背过气去,照她这么说,他可亏了近五百两,五百两就买了个破烂玩意?!而严修亦是以一百两的鉴定价格鉴了十两的地摊货?!

江水云微微朝两人一礼,收起银票,落落大方地绕回屏风,另一边那矮桌旁坐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青年男子看着温文雅正,小的团团白白的,两颗黑曜石似的眼珠,骨碌碌转着一见到她,喊着“娘亲”猛扑过来,小嘴撮起在她脸上满是口水的亲了几口。

江水云轻轻笑两声,佯作嗔怒地道,“阿风,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黏黏巴巴的!”

那蓝衫男子不以为意地拉开叫“阿风”的男孩,抱起身道,“男孩子小时候黏一些才好,长大了就不便亲近了。”

江水云跟上他们,圆长的杏眼柔和一笑,“有道理得很。”

严修听着他们要走,忙将扇子丢回几上,追了出来,“江姑娘留步。”

见江水云转身,他掏出一个帖子,目光在那一同回身的男子脸上一顿,忽地怔了一下,若有所思道,“想必阁下应该是半瓯古玩的老板江柏舟江公子罢?”

江柏舟温和一笑,“不错,严……公子有何事?”

严修忙将那帖子递过来,“敝名严修,六月十八日,我与几个友人在听雪楼举办名器博览大会,有郢都以及各处的世家献出珍奇古玩竞价交易,江公子与……”

他目光在江水云脸上一停,有些拿不准他们的关系,便道,“江公子与这位江姑娘,若有空闲,万请光临。”

江柏舟侧目望向低眉的江水云,笑了笑道,“若有机缘,一定捧场。”

第57章 初识 说对不起,还来得及么?……

沿着贯穿郢都东西的颍河而起的临水大街, 又名河东市街,是郢都有名的书墨、金银、玉器、古玩、茶酒伎艺汇聚之地。

临水大街的中段有一大相国寺,香火鼎盛, 人流不绝。大相国寺左近横过了两条南北街, 有一处别致的院子,名江宅。

此江宅乃御街宝相楼侧的丞相府江明池的一处外宅, 却不是为了养歌舞姬妾,乃江明池的二公子江柏舟的宅子。

江明池一生醉心仕途沉浮宦场,其子江柏舟却是个另类,对挂金拖紫的仕途经济没什么兴趣,经商之道却颇有天分。

短短几年内手头的酒楼生意做的风生水起,郢都过两日要举办名器大会的听雪楼, 西市的桑怀瓦子, 淮州的眠风楼, 江州的微雨楼, 以及睦州的望月楼, 皆是他的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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