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香四漫,随处可见七零八落的空酒盅。
鎏月爱饮酒,但少有这样酩酊大醉的时候,蓉儿为她奉上醒酒茶时,不禁轻声劝道:“殿下,明日若是要面圣,这样是会被责骂的。”
鎏月睁开微眯的双眸,眼里的醉意一点点地褪去,慢慢变得清醒起来:“我以前假意胡闹都能顺着我,如今想真心闹一场都不行吗?”
蓉儿咬咬嘴唇,最后还是摇摇头:“殿下,那样不好。”
“哦。”鎏月懒懒地应一声,然而神态已然变得十分清醒。
蓉儿再道:“皎皎姑娘既只是简单交代,那就一定会回来。”
“我这人多狭隘啊,因为自己喜欢,就一定要捋到身边,牢牢看着。明知道她刚从一个笼子逃出来,最想要的就是自由身,可我依旧那样做。”
“奴婢今日听懂了国师所说的话,他说只要皎皎姑娘心里是愿意的,那公主府就不是牢笼,她此前不愿意待在其中的皇宫才是。”
“你觉得她真的愿意吗?”
蓉儿没有犹豫,道:“殿下不是不知道皎皎姑娘以前的脾气,不喜欢的人是连个眼神都不屑给的,可她在您身边时,温柔可人,想必是想要亲近您的,毕竟她也知道,如果自己一直冷淡,殿下你是拿她没办法的。”
鎏月撩起唇角,轻笑一声:“可我还想知道,同我缠绵,承欢于我的皎皎,是真心想同我亲近,还是想让我放松警惕,她好伺机脱身。”
“容奴婢说一句,殿下常常牵涉到朝堂风云里去,自然心思是复杂些的。但皎皎姑娘不是啊,她若有厌烦,总会表现出来的,可......”蓉儿笑笑,“她与您在一起时是否真的欢愉,您所看到的才是真的啊。”
“哧。”鎏月的笑意终于渗入眼底。
倒也不假。
否则也不会什么都察觉不出来。
第46章
林云姝很后悔。
在数次辗转反侧的夜晚里,后悔离开公主府。
她的温柔乡。
有时在迷迷糊糊之际,伸手往一旁去,想要碰到熟悉的温软的身子,却发觉碰到一手空无,这时便会猛然清醒过来。
只怕又是一夜无眠。
策划离开公主府的行动十分匆忙......产生念头的那一瞬间,就是去书房为鎏月送酥黄饼的那会。
见鎏月那样心烦,林云姝立即明白过来她是在为如何得君心和卸君疑之事上忐忑,虽然没有多问,但林云姝隐隐猜到是目前的状况发生了不同寻常的变故,和上一世若有不同,定让鎏月措手不及,在这样的关头上......还要鎏月分出心来,为藏好自己而处处谨慎,真是太让人不安了。
林云姝慢慢坐起来,对镜自照没有伪装的脸庞。
鎏月应该早就发现自己不是皎皎了,就在凤鸣楼面前的时候。
还是沉不住气啊,林云姝轻叹气。
与其让鎏月小心翼翼地陪自己演,还不如主动告知她。
虽说告知的方式......有些让人接受不了。
说起皎皎这个名字......
倒也奇怪,明明刚从火劫中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却在鎏月在为自己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往事在瞬间汹涌而来。
更奇怪地是,自己竟然会温顺地笑着同鎏月说“真好听”。
也正是这一应,竟就在鎏月面前做了三个多月的“皎皎”。
刚开始是在努力地扮好“失忆”的皎皎,然而竟一日一日地沉迷下去,恍惚的时候,甚至只能想起自己就是皎皎。
林云姝想着想着,眼中隐隐现出惧色。
就在连她自己都会迷糊林云姝是谁时,烨帝突然驾临公主府了,犹如被当头泼下冷水,让人顿时清醒过来。
当皎皎时的确是十分的无忧无虑,但也是因为在公主府的极力遮蔽下,才能如此。
然而公主府能遮蔽自己一时,却不能遮蔽一世。
不敢告知鎏月,自己已恢复记忆便是因为如此。
只有“失忆”的人的嘴巴才是最安全的,不会轻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套到话和抓到把柄,那样才不会给鎏月添麻烦。
然而这种状态实在是不好演。
林云姝以为已经演得足够好了,怎知兄长还是一眼看穿自己的伪装,就在那日同鎏月在京中大街上偶遇他的那一次,也不知是何处露出的破绽。
如今连落宿何处都是兄长的主意。
不过,要来这座城却是林云姝自己的意思。
毕竟......按鎏月的性子,是一定会下派人手来寻的,既然这样,不如藏在鎏月想不到的地方——她自己的封地锦州。
当提到锦州时,林苑也没有被为难到。他道这里有一户质朴人家,从前受过他的恩惠,若将自己暂且寄留在那,是不成问题的。
兄长啊……无论到哪都有门路。
“皎皎姑娘。”有人轻轻拍打窗棂,打断了林云姝的思绪。
“大娘怎么了?”林云姝有些紧张,生怕是大娘通报有人在搜查附近。
“这么晚还不睡哟。”
“现在。”她吹熄了烛火。
也不知兄长将自己托付给这一家的时候,为何用的还是皎皎这个名儿,不但如此,连他们唤起皎皎时,连自己都情不自禁地应下。
果真是……中了邪。
兄长说得不假,这户人家质朴而又不过分热情,屋中又收拾得整洁,在这里连住下几日都无任何不适,更何况……他们还会帮自己把些“桃花”给赶走。
明明是有易容的啊。林云姝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还会引来些殷勤公子。
除了那一道疤,在公主府时所作的伪装可是一分不少。明明只有之前容貌的五六分,也不知为何看上去还能招引人。
心事多了,思绪渐渐变沉,总算生出了睡意。
醒来后,还是迷迷糊糊的,正是这残余的困倦,让林云姝不知不觉地拿出信筏,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完后,便开始给信封口,即将完成之际,原本流畅的动作突然顿住了。
既都给兄长寄了,那要不要也给鎏月修书一封?
可若她真收到了,必定知道自己住在锦州的,到时……指不定来势汹汹。
只是……不让她知道消息,会不会更着急?
林云姝细细思忖一下,决定在给兄长的信中添上一句“长公主万安”。
然而添完后她便后悔了,让鎏月知道兄长是知情人的话,那兄长可就……真是难办。
也不知鎏月如何了,有没有发脾气?
有没有日日酩酊?
林云姝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没有删去那五字。
鎏月……应该只伤心了几日吧?
林云姝发觉自己矛盾极了,既希望鎏月不要为此耿耿于怀,又害怕鎏月会早早地将自己忘掉。
早知离别信上多写些,如今的愧疚或许能少一些。
犹记得那日的慌乱与匆忙,明明身旁的鎏月仍在静静酣睡中,林云姝却担心她会突然睁开眼睛摄住自己,接着将自己牢牢看住,哪里都不许去。
于是只草草地写下寥寥几字。
兄长应是在避嫌,一直都未寄来过书信。
然而林云姝对京城中事又挠心得很,当她打探过到,京城外头的人反而最关心京中事,大概是远离所以觉得神秘的缘故。于是她常常拉上这家人的小姑子去茶楼听书。
小姑子常常笑她:“皎皎听其他事的时候总是没啥精神,唯有一听到皇家那些东西啊,就两眼发光,哈哈。”
林云姝笑道:“我本就是从京城来的啊,什么事没听过,所以才只觉得皇家的……新鲜啊。”
小姑子继续调笑她:“你看皎皎这俏模样,如果来年参加选秀,也一定能选上。”
不了,刚从那儿出来。
林云姝话锋一转:“昨晚枫二哥为什么没回来?”
“欸,你说他啊……”
等了数日,林苑的回信终于到了。
然而,林苑只是简单交代几句家中的状况,对鎏月的事绝口不提。
莫非是大不妙?兄长越是缄口不言,林云姝便越忐忑。
明明自己选择暂时的离开,就是为了让鎏月专心处理眼前的困境,可为何......总隐隐觉得她如今更加困顿了呢?虽然兄长什么都没有告知,但林云姝越想便越觉得自己走了一步错棋。
心里压抑着的某些东西竟在此刻纷纷涌了出来。
锦州很好,可终究不是家,京城才是。
可回去也不好,无论是兄长还是鎏月,又要像从前一般把自己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