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知道,他的回应,一定会让她动摇。
席砚卿看着她,心中似乎有预感她要说什么,但是下一秒,他又极力把这份预感否定掉。
气氛静了几秒。
终于,池漾鼻尖溢出一丝苦笑,再开口时,她话里带着明显的自嘲意味:“你这么宠我,差点让我以为,我真的配得上你了。”
席砚卿唇角一僵。
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啊?
几乎是瞬间,席砚卿抬高双手,狠狠撑住她的肩膀,目光定定地望向她。
池漾扭头,躲开他的视线。
他把她的脸掰回来,逼迫池漾与他对视,一字一顿道:“你看着我!”
池漾不敢看。
可是,她的身体被他架着,没有办法动弹,只能敛起双眸,无声地抗议。
她这模样,让席砚卿想起他刚才在天台上幻想出的那一幕图景——
天地黑透,骤雨汹涌,他看到她的姑娘,在荆棘逆境中,生出了洁白又柔软的羽翼。
这次,那双羽翼没被人折断,而是被她自己,瑟缩着收了起来。
可是——
我的姑娘啊,你可知道,这次奔你而来的是和风细雨,不再是疾风骤雨了啊。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
片刻后,池漾先出了声:“我听不到你在说什么。”
轻描淡写间,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赌气。
“听不到是吧,那我让你看。”席砚卿说着,腾出一条胳膊,去拿那个被她扣下的手机。
“席砚卿!”她没去阻止,而是突然叫了他一声,语气冷静得可怕,席砚卿的手顿在半空,“你应该知道我的事情了吧,我在那样的原生家庭中长大,我本来对爱情这种东西就不相信。”
这样的鬼话,席砚卿一句都不想多听。
他顿在半空的手利落一伸,点开手机的对话框,说:“你在怎样的环境中长大?嗯?叶叔叔和边阿姨的感情不好吗?你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说完之后,他把对话框递到池漾面前看。
他知道,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是根深蒂固的,所以他这样说就是为了告诉她,你也有一对很爱的家人,你不需要因为这个胆怯或自卑。
可是,她就是不看,固执道:“当初决定跟你在一起,我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觉得我应该是可以给你幸福的。可是我,已经好努力好努力了,但是好像还是不行,所以你能不能——”她倏地一顿,最后从薄唇间吐出三个字,“放过我。”
所以,你能不能,放过我。
你能不能,放过我。
放过我。
就是最末尾的这三个字,让席砚卿想要反驳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千言万语悉数倒流回肺腑,呛起一阵浓烟。
默了好半晌,他才苦笑了一声:“放过你?所以我之前对你都是纠缠了是吧?”
池漾依旧沿着自己的轨道说着:“席砚卿,我相信你是真心喜欢我的,我也知道这样的决定对你来说,很不公平。其实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在考虑用怎样的方式跟你说这件事。”
闻言,席砚卿掌心一紧。
原来他昨晚透过窗户看到的那个熟睡的背影,根本没睡着。
“我有想过,要不要跟你说一些狠话,逼你离开。可是无论我怎样冥思苦想,都想不出关于你的任何一点不好,所以我还是决定,好好地跟你说。”池漾的目光终于抬了起来,对上他的,“席砚卿,你值得拥有最好的。”
你爱的那个人,应有柔软羽翼,应有春和景明。
而不是像我这样,拖拽着不得终的旧疾,以及一双不知道何时才会痊愈的耳朵。
我们的未来,连耳鬓厮磨都是奢望,更别谈相濡以沫。
是我太妄自尊大了,是我太高看自己了。
是我的错。
池漾在心里想。
正因为她确实是这么想的,所以她说这话时,眼里的诚恳,真实到令人目眩。
不是在赌气,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做一个冲动的决定。
这是她深思熟虑的一个结果,是她自作主张想出的万全之策。
可偏偏就是她眼里的这份诚恳,一寸寸地吞噬着席砚卿所有的定力和信心。
他曾经以为,他的小太阳,终于能慢慢正视自己的光芒了。
终于能看到自己的好,终于能不再妄自菲薄,终于能觉得自己配得上一切美好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教会她了。
可是,并没有。
漫山遍野的无力感,兜头而来。
席砚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猛地深吸一口气:“你说我值得拥有最好的,所以我拥有你,有什么不对吗?”
池漾看着他翕动的唇,说着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可是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逻辑线,把他们的话连接上了。
“席砚卿,你相信我。”
你相信我,我不会让你痛太久。
“时间很神奇,它会抚平很多东西,我们才认识几个月......”
我们才认识几个月,所以还有好聚好散的资本,所以还有不需要抽筋拔骨就能够自愈的特质,所以还有及时止损的权利。
这漫漫的时间长河里,我能陪你这一段,已经实属荣幸了。
不敢奢求更多了。
我、们、才、认、识、几、个、月。
每一个字,都像是破膛而出的子弹,重重砸在席砚卿心上。
他眼中闪过一道阴鸷的光,质问道:“谁跟你说的几个月!嗯?谁跟你说的几个月!”
他瞬间加重了捏着她肩膀的力道,发泄般地嘶吼出一句:“我爱了你十年!”
池漾在他手里缩了缩。
偌大人世间,他酝酿了十年的爱意,却只敢在她听不到的时候,宣之于口。
他十年前已经后悔一次了,所以这次,他死都不会放手。
他拿起手机,继续跟她说话。
池漾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控制不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眼泪簌簌而下。
然后,她于泪眼模糊间,猝不及防地看到三条接连而至的信息——
“我在朝歌找到你的时候,你牵住我手的那一刻,你知道我跟你说了一句什么话吗?”
“我说:这次,是你亲手抓住光了。”
“所以,你搞清楚,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亲手抓住的。你告诉我,你哪里配不上?”
这次,是你亲手抓住光了。
原来他那天跟自己说的话,是这个。
顷刻间,池漾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漏了一拍,目光不知该往何处安放。
又开始居无定所地飘摇。
最后也不知道究竟是飘在了哪里。
床铺上,窗棂上,还是月色里。
不过,这个答案好像并不那么重要。
重要的答案,是池漾掷地有声的一句:“既然是我亲手抓住的,那我也能亲手放开。”
席砚卿目光一凛。
他没想到,他最终等来的判决,竟然是这句话。
软的不行是吧,那就来硬的。
“池漾,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告诉你,我这个人也有强烈的占有欲,也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侵略心,人性中不堪的那些面,我都有。只是面对你,我不舍得用罢了,所以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好。分手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如果你非要这么做,那我会用尽办法,把你拴在我身边。”他对着手机说完这句话,然后转化成文字,强迫她看。
池漾读完,没有作声。
他在她面前太温柔,以至于她差点忘了,面前的他,也是个征战商场的男人,也有着从不在她面前展露的霸道与野性。
两个人陷入了,一场较为长久的沉默。
片刻后,池漾紧闭上双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睁开眼来,积攒起她平生能汇聚来的所有勇气,对他说:“席砚卿,是你逼我。”
下一秒,她抬手摘下了手腕上的手表。
席砚卿低头,看到她手腕上盘踞的那道疤。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一道疤虽然还存在,但是已经没有那么清晰,如果不细看甚至都看不出来。
但他还是觉得刺眼。
刺眼的,不是这道疤本身,而是这道疤背后的那个故事。
是她的善良被无情地践踏过的故事。
看到这儿,席砚卿刚披上的坚硬铠甲瞬间落了地。
他换上柔软羽衣,轻声地安抚她:“漾漾,我知道,那段经历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