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佛子连个麦(52)

姜昭,受得了这等的苦味吗?

他如厮担忧地想到。

*

及至四更天,姜昭于黑暗里猛然睁眼。

烛火燃尽,四下无声,一切都笼罩在凄清的寂寥之中。

她的思绪混沌至极,喉间也泛起万千苦涩。

虚弱无力的身躯如今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十天,她被囚禁了十天。

分明什么都没有想清,她却已经落下了泪,无穷无尽的压抑感漫上心扉,姜昭在床榻上无声痛哭。

静夜之中,长风自窗缝间拂过,悄无声息。

她从未有过这样艰难的时候。

柳彧在她昏迷之际所说的话,在药效消退时多多少少还是听见了些,通过这些只言片语,足以让姜昭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受人桎梏,丧失自由,甚至是任人鱼肉。

姜昭阖眸咬紧了下唇,雪白的牙尖陷入唇肉,直到血腥的气息漫入口腔,皮肉开裂的痛意刺激着她的思绪,恍惚又迷离的混沌感才堪堪去了些。

然而她似乎又来到了之前的梦境里。

依旧是巨大的金身佛像,夜里燃着万千灯火,似日辉落入殿堂,如白昼一般明亮。

梦境里的那个俊俏和尚也闭着眼。

他的面容就像水墨所晕染出的青山碧水,氤氲中只觉平和温柔。他似乎是松了口气,眉目微微放下,浓密的睫羽映衬着烛火,若艳阳里摇曳的莲华心蕊,明净含光。

他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些什么话。

但这一次,是汉家话。

“殿下如今务必要冷静下来。”

这时止妄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徐不疾,带有一种安抚的意味,两人的声音离奇地交织重叠。

止妄的声音,似乎从俊俏的和尚哪里,传了出来。

他继续道:“柳彧暂时不会去危害你的性命,所以你需得忍耐一些时日,待到他们松懈,才能有破绽可寻。”

姜昭睁眼,看着上方雕花刻叶的床顶,愣了许久。

而后她问:“和尚,你是在打坐吗?”

止妄道:“是的。”

姜昭闭上眼,又道:“那你能不能起来走几步,或者起来转个圈也行。”

她说得突然,让西域的这位隽秀佛子愣了那么一下。

他思及如今姜昭的劣境,总归还是想让她开心些,便都依着她了。

于是姜昭就闭着眼瞧见,那个银纹法衣的从秋香色的莲纹团蒲上起身,顺着祈福的灯火路途,漫步而行,熠熠之光在他衣上银纹面流转浮动,行走间若仙宫星河落入此间,他深邃淡然的眉宇,一派从容自若。

姜昭先是有些恍惚错愕,而后心间泛起若有若无的热意,这股热意从蜷缩一角的微弱,渐次升腾为燎原之火,让她的血液都随之滚烫起来。

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相隔万里能够交谈已是奇事,如今闭眼还能瞧见对方,更是离奇至极。

隐隐的,她生出了些欢喜。

原来如今落入这困境,还有那么一个人,可以陪着她……

止妄自万千灯火阑珊处走过,流风回雪,衣不沾尘,他徐徐而来,来到了她的眼底。

他在那里,光华通明。

她在这里,阴晦沉寂。

但只消她一闭眼,他那里的灿然之光,似乎就来到了身边。

在心中最无助苦难之时,佛陀以枝叶点净水,挥洒下仿佛曙光一般的甘露。

姜昭喉咙哽咽,微带着哑涩,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和尚,我看见你了。”

她一字一句地道:“我看见你了。”

“你在金碧辉煌的宫殿内,有着一个巨大的金身佛像,你就在下面,端坐在中间的莲花团蒲上。”姜昭闭目拉近了距离,她看着他,近在咫尺,“是不是你?”

佛子的身躯,猛然一颤,他似乎也被这猝不及防的、离奇古怪的相见,惊愕到了。

能与姜昭相互交谈,不过是这一年多间的事情,但他无声无息地看着姜昭,听着她的欢声笑语,从未有过回应的日子,却是整整九年之久。

如今姜昭能听见他的声音,也能看见了他,一时之间,竟让他有些许茫然无措。

他捏着佛珠,紧紧地捏着,捏到骨节都泛出了白,佛珠的冰凉从指腹慢慢攀上心头,很快他就抑制住了心中的波动。

止妄仰头笑了,他神色平静,却内敛着重重惊涛骇浪。

“是我。”他这样道。

不是佛子丹鞅嘉措,也不是和尚止妄,只是……我。

一个卑劣地注视了你十年的那个我。

一个利用了你的斑斓生涯,驱散苦修寂寥与孤苦的我。

得到了肯定后,姜昭忽而有些雀跃,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稻草,“和尚,你多和我说说话好不好,我这里黑极了你知道吗,太黑了我有些害怕。”

她说着就呜咽起来,“我想父皇了。”

止妄知晓现在的姜昭,必然是惶恐不安的,便用着安抚温切的嗓音,低低地道:“你父皇驾崩那日,贫僧曾在这万相灵宫内,点燃了一盏长明灯。”

他再度起身,走至万千灯火之中,似繁星盈目,照彻了漫漫长夜,止妄俯身捧起一盏长明灯,银座在他掌心浮动着泽华,他道:“殿下你瞧,逝者的长明灯是他此生的福果与业报,也是他留于此间的执念。执念不散,灵魂亦在,大齐先帝会长伴于你,护送你走完这一生。”

似乎是为了应证他这番话,这盏长明灯的火心蓦然一跳,光华大盛。

止妄的面容在如此华辉里,宛如琉璃玉砌的温柔佛陀,他降临红尘,来此人间,也给她捧来了一簇光。

姜昭看着他掌心银座上的火光,刹那间泪如泉涌。

她忽然问:“和尚,你会一直陪着我对不对?”

哪怕孤立无援,哪怕无数艰苦,你是不是会陪着我?

不需要做太多,只要这样,捧着她父皇的长明灯,和她说说话就好。

止妄将这盏长明灯轻轻放下,沉默了许久许久。

姜昭的声音颤抖起来,她又问了一遍,“你会陪着我的对不对?”

娇语哑涩,若雨打落花般脆弱。

止妄看向佛祖,良久后他对着姜昭说:“会的。”

他的声音清越柔和,不大不小,却异常的坚定。

姜昭安心了许多,连忙又道:“出家人不打诳语,那你绝不能食言。”

止妄:“嗯好,不食言。”

*

姜昭一连昏睡了十日,如今药效已过了大半才醒来,思绪虽不如以往清晰,但总归是不觉得困的。

而止妄在察见姜昭那里的剧变后,也是多日辗转难眠,频频阖目探看她的安危,所幸她的驸马柳彧虽用了毒,却并未下死手。

只要人还活着,便有千种生机。

多日少眠而导致的困倦感猛然袭来,他阖着目眩晕了一瞬,姜昭那里的画面乍然遁入黑暗。

姜昭絮絮不休地说了一堆话,却没听见对方的回应,她扬声唤道:“止妄?”

那和尚被唤醒了,轻声应来:“贫僧在。”

姜昭气急:“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刚刚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她本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哪怕现在受人桎梏,一时半刻也敛不住脾性,该撒的气还是会撒。

好在止妄一贯是柔顺平和,佛家教他目空一切,戒嗔戒怒,淡然如水,他虽未能修至四大皆空,但从容温和的性子终究还是被修养了出来。

故而听见姜昭的气言,最先做的,是去回想方才她所说的那些话。

而后才道了句:“失礼了。”

止妄道:“殿下方才说的那些趣事,贫僧听见了。”

也见过了。

姜昭一听,反倒更气了,“你这个臭和尚,这些趣事你爱听不听我也就随口一说,但是刚刚问了你那一句,你怎不答?”

止妄自知理亏,便直了直身子,虚心问道:“劳烦殿下再复述一遍。”

“我方才问——你是不是也和我现在一样,闭目能瞧见我。”

第47章 他要去救姜昭

和尚只觉自己的呼吸都因此凝固了片刻。

大齐对女子的束缚算不得严苛, 西域的民风也更是开放,但终究还是有一层礼法在那儿。

他身为佛家子弟却行着宛若偷窥者一般的行径……已经有了十年。

初时只是不经意间瞧见,而后仿佛上瘾一般, 如何也戒不掉。

十岁的佛子总是有许多疑惑,譬如姜昭今天在做些什么?姜昭今日过得如何?姜昭遇见了什么趣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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