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前些天叫双子洗劫了这里的粮仓,说不定那一批也有问题,好在之前的还有很多剩下,她的人不至于那么快就中招。
玄怀真君是一早就知道潜入不了自己那边才会叫人使这种手段。
反正魔族在他眼里都该死,无差别全杀了岂不妙哉。
虞玖有点火大,尤其是看见高塔内空无一人的时候。
花丽解释,魔妖们是一瞬之间化作灰烬蒸发的,恐怕是供以生存的灵脉和维持免疫系统的魔气彻底耗尽,肉.体没了支撑。
虞玖问啸青:“你不是怀疑我下了毒吗,现在又何必来找我呢?”
这不是疑问句,是讽刺。
他上午时那么耀武扬威,现在血淋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似乎彻底给他那股不知从哪儿来的自大来了一拳,啸青咬紧下唇,话都说不清楚:“我……不是,是我……”
他面色越涨越红,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花丽只好打圆场,……别怪他。”
刚才啸青抱着族人,悔恨得痛哭流涕,她看在眼里,知道他好心办坏事,气也消了几分,“最早患病的魔妖已经死了,剩下的可能两天后也会……”
虞玖打断她:“你这意思是,愿意让我帮忙了?”
花丽连忙点头:“只要你能救救剩下的人,我就……”她顿了下,“你想要什么,不管是这里的领地还是食粮,我都可以给你。”
虞玖却道:“我要你们。”
她看着二人道:“我可以救他们,但你们得把自己给我,当然,包括这里所有的魔妖。期限是永远。”
花丽一怔:“你的意思是……”
“我答应你。”
啸青吼道,他眼圈红着,似乎在一瞬间沧桑了,“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只要……你真的能救他们。”
他不知道虞玖是不是真的有办法,可族人的死让他彻底明白,自己的固持己见毫无作用,只是拖了后腿。
下一秒,让他惊愕的事却发生了。
一团泛黑的斑点凭空出现在虞玖身边。张开了大嘴,嘴里是一眼望不见底的深渊。
花丽的声音都尖了:“这这这不是……”
“镜花海市……”啸青愣在原地。
镜花海市是魔族的理想乡,理应不受任何人控制,可为什么她刚才一招手,它就出现了?
二人难掩错愕,虞玖之前说自己可以救人,原来不是信口开河。
她是真的有把握。
“中毒的魔妖太多,镜花海市里的瘴气也不知道够不够,你们先把人搬进去试试。”
镜花海市的源头来自于引灵珠,也就是她自身的力量。但还有另一半靠的却是被吞噬进去的人。
五年前,自从虞玖变得可以自如操控它后,镜花海市就不会随机出现,也就没了机会吞人。
对于内部瘴气够不够治愈这么多的魔妖,她自己都抱有怀疑。
啸青自告奋勇:“如果不够,就让镜花海市吞噬我吧,本来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虞玖摇头:“你太弱小,进去了不仅是死可能还派不上多大用场。”
这话说得啸青僵硬了好一会。
他一直以为,面前这个女人还是以前那个弱小无用的公主,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她说“弱小”。
虞玖的意思跟字面上一样,如果真要吞噬,怎么也得是灵力淳厚高深的人。
但在她能想到的人选里,全是让她没法扼杀良心让他们冒这个险的人。
想不到法子,她只让花丽和啸青加把劲把人搬进去。
要走时,花丽忽然道:“你是……真的打算为我们魔族谋求一片天地吗?”
虞玖说是。花丽背对她,缓缓点头:“那我相信你。”她声音小了小,“公……主。”
*
感知到冷风扑面而来,崔执睁开眼,含光剑的剑刃正好抵在他眼前三寸之处。
“继续啊,”他并不畏惧,嗤道,“你不杀了我?”
凌灯握剑的手剧烈颤抖着。
手中的,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的神剑,而眼前这人,是他一辈子也不可能企及的高度。
只要他的手再往前挪一挪,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的阴影就都会消失了。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下不了手?
“废物,”崔执笑道:“连杀人都不敢,你师父就是这样教你的?”
“你给我闭嘴!”
凌灯面红耳赤,崔执眼底笑意更深:“他这些年也不知道养了多少个像你这样的废物,好不容易有一个废物终于要得手,却在这种时候怕了,你说他要是知道,会不会活活气死?”
“我让你闭嘴!”
凌灯抬高声音。
“你以为师父是要我来杀你吗,你错了崔执,你为了救一个魔族,灵脉被他毁尽,他早就不稀罕你了。师父要的,不过是魔族全灭,还有这柄含光剑罢了!”
凌灯握紧剑柄。
“以前,是这把剑配不上你,现在是你不配做含光剑的主人。你就是个废物,连师父都抛弃你的废物,你早就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君了,还有什么脸让我杀你!”
他句句不离“废物”二字,以为能用这两个字摧毁他的自尊。
可任他如何讽刺,崔执始终无动于衷,倒像是终于从什么中解脱了一般,他闭上眼:“你要含光剑就拿去。趁我还没反悔,赶紧滚。”
他这么平静,凌灯反而不甘:“你就这么认命了?”
“你是天才,真正的天才!却甘心就这么做个废物,就为了救那个魔族?!”
崔执不置可否地笑了下,这个笑等同于默认,凌灯心底那把火彻底被点燃,他握紧剑柄要朝崔执面门刺去,千钧一发之际,虞玖踹门而入,短刀拦在剑刃前。
她这次发了狠,凌灯不防,被撞得往后摔去,虞玖趁机夺过含光剑,短刀横在他脖颈间,她双眼藏着凶光,崔执却道:“剑给他,让他走。”
对上虞玖质疑的目光,他不容置喙地重复:“让他走。”
“放开我,我是玄怀真君的弟子,小小魔族,你敢杀我!”
虞玖哼了声,不情不愿站起来,一把将剑扔到他身上,“快滚!”
约莫是察觉到她的杀意,凌灯捡起剑,慌不择路地夺门而出。
虞玖在后面很是忿忿,崔执看得出来她舍不得那把含光剑,半讥诮地说:“我这个废物又用不了它,物归原主不好吗。”
虞玖猛地转身看他,顿了顿,却是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他那样咒骂你,是因为你不是他想象中的天才,可我不一样。”
崔执饶有兴趣地问:“你不一样?”
“对。”虞玖把短刀往地上一扔,靠近他,手指在他皙白的脸颊上轻轻摩挲,“我知道你一直被名为‘天才’的大山压着,你其实早就不想要那种东西了。”
她这说法颇有些自以为是,崔执却没有出言讽刺。
他抓住她的手,轻轻从颊边拉开:“你要救那些魔妖吗?”
虞玖点头,崔执又忍不住冷笑:“你救了他们,那我呢?”
他的笑有些孤寂有些自嘲,就好像彻底失去了容身之处。
虞玖环住他的肩膀,抱紧他,下颌贴在他额发上,“你是仙,却救了我这只魔。既然要救我,那就一辈子和我在一起。反正你成了罪人,已经回不去了。”
她身上的幽香和温暖不容拒绝地,霸道地一气笼罩上来,崔执被压得眼底发暗,手在她腰际顿了好半晌,终是没有推开。
那天夜里,崔执破例被她拉着喝了些酒。
外面凉风习习,屋内灯光昏暗,三杯两盏淡酒后,崔执的身体暖和了些。
他其实很少喝酒,在幻境那次是意外,否则崔执恐怕一辈子也不会碰这个东西。
因为他知道一碰就会出事。
为什么每次喝酒都是因为她?
他半阖眼皮,注视着眼前的虞玖,她倒正喝得兴头上,一杯接着一杯,昏黄的灯光一晃,她眯起的眼睛亮闪闪。
他想,也罢,崔执,这不就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现在,她藏身于这个荒岛,除了玄怀真君,没人知道她还活着。
比起做什么狗屁仙君,倒不如就这么在她身边被她囚禁一辈子,属实也不错。
崔执一开始就知道,玄怀收他为徒是嫉妒,是害怕,他想要把自己高高捧起后再狠狠摔落,天才没有受过挫折,尊严易折易断,而且一断便是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