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清濯连忙安抚它,翻身上马,俯低身体抱住马脖子,附唇在它竖起的耳朵边上说了什么。
马对姜偃的敌意消了,不再一脸嫌弃和防备,也朝姜偃点了点头。
说通了爱驹,元清濯伸了一条臂膀给姜偃:“来,先生,上来!”
姜偃将手递给公主,随着她向上拉扯的力道跃上马背,落在元清濯的身后。
元清濯回眸温温地笑:“先生,抱我嘛,小心摔下去了,我会心疼的。”
姜偃的臂膀犹犹豫豫,就是不肯过来,最后是元清濯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的手横在自己腹间,道了声“走了”,踏马过春林,满山银铃响。
迎面而来是呼啸的山风,吹拂得发丝轻卷,来回搔动柔嫩莹白的面颊,甚至扫过姜偃的鼻尖,透着一股清新薄荷似的鲜香。
她腰间的银链子叮叮当当作响,不遗余力,摇曳得热烈而狂肆,张扬跋扈,酣畅淋漓。
出了野林,姜偃的马车停在林外,镜荧与开权两童子在等候。
见到公主载着先生回来,先生臂膀搂着公主,不禁嘴巴都能塞下两颗鸡蛋了。
元清濯撩前腿滑下马背,便伸手要去抱姜偃。
如今的姜郎终于不扭捏了,自然地就把手递给她,任由她抱下马背,虽然姜偃一如传闻所说的轻盈瘦削,恍若病态,但抱在手里也是结结实实的,绝对是一个正常成年男子的体重。元清濯却仿佛完全不觉吃力,轻飘飘地将姜偃捎下来,一臂横在他腰后,将马鞭扔给开权:“我和先生坐车,我的马烦劳你骑回去了。”
开权震惊:公主现在愈来愈不把自己当外人了,知道自己在指使谁吗?
他看向镜荧,仿佛试图求助镜荧替自己讨回公道。
镜荧无奈地叹气,哄他:“去吧。”
开权气咧咧地甩着马鞭走了。
镜荧待公主与先生都上了车,跳上了车辕,将马车驱行起来,遥遥往山下而去。
山路并不好走,崎岖不平 * ,车行得很是颠簸。
在这种颠簸动荡的车厢里,姜偃依旧手不释卷,读的是元清濯如看天书的文字。
她不喜欢姜偃在车里看书,会伤眼睛。
“先生,你看的这是什么文,像蚯蚓一样爬,我一个字都看不懂?”
姜偃解释道:“是古西丘的巫文,距今已有一千多年了。”
元清濯孤陋寡闻,不知古西丘是个什么部族,没有去刨根问底。
她抱住姜偃的臂膀,身子小鸟依人地朝他蹭了过去,脑袋直往姜偃怀中挤去:“先生,你看这书密密麻麻的,多坏眼睛,你就先不看了,看我好不好嘛。”
姜偃垂眸看向怀中闹腾不已的小脑袋,声音温柔地道:“我习惯了。”
男人的温柔都是纵容,元清濯得了宠就傲娇,下手一把夺了他的书,嘟囔道:“那你回家了再看,现在就陪陪我。”
摊上公主,大约没人能独善其身。
姜偃也无法免俗。
“好。”
元清濯心满意足地将书合上放在身后,挨紧姜偃的肩背,长睫凝阖弯弯一线,粉面含春,玉容静好。
马车穿过一片蓊蓊郁郁的杏子林,姜偃凝神听着车窗外的动静,怀中传来细细的嗓音,堪比车篷上呶呶不休的黄鹂:“先生,我真的好喜欢你呀,所以现在真的开心,我打了胜仗都没这么开心。不,应该来说,我今天打了最大的一场胜仗,获得了最大的战利品。”
姜偃顺着她话道:“可是战俘只有一个。”
元清濯急忙闭着眼点头,“你胜千军万马!”
“不过,”她话锋一转,“先生,你之前还说一日都不想和我多待呢。”
男人心,海底针,变化无端,真叫人难以揣摩。
姜偃亦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问题。
他在原地,被动至极,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是她推着走,他至多是半推半就,如果她不是这般执着,今时今日早已是陌路之人。
放任了自己的代价,他并不知道。
他只是自大地以为自己已能够心如止水,不生寸漪,而最终没有做到而已。
怀中一时没了声音。
姜偃垂目,她攀住自己肩臂的胳膊不知何时早已垂落了下去,轻纱遮覆底下,细嫩如笋的臂膀静静搭在他的膝头。呼吸轻轻浅浅,规律绵长,似乎已经睡熟了。
秀发如云,松松堆砌于雪颈边,隐隐露出耳后那一颗不易察觉的小痣。
姜偃微微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慢慢松懈下来。
她睡颜太好,几乎令人很难把持,姜偃也只是寻常男人。他抬起手,轻抱住她头,将她拢到怀中,令她睡得舒服些。
车篷上摩挲过无数弱柳的艳影,在晴光里柔漾着。
车内则是一片静谧与宁然,仿佛与世隔绝,与过往与未来均已隔绝。
元清濯醒来时,发现自己还睡在车上,而周遭已空无一人,姜偃不知何处去了。
随着她一坐起,有什么立时从肩上滑落。
凝睛一看,是姜偃今日所穿的雪色外袍。
她 * 微微勾唇。
他还挺善解人意。
此时日头早已偏斜,元清濯收拢姜偃的外裳,矮身踏出车门。
车就停在东小院的门口,他走时便没叫醒她。
元清濯深嗅了口他衣间的暗香,脚步欢快雀跃地登上台阶。
猝不及防,撞上久等的一人。
抬头一看,她脸上的轻松惬意登时凝住。
又是戚兰若。
第29章 我负了谁
戚氏对她真是阴魂不散, 看模样是不准备回信陵了,打算同她死磕到底。
只要元清濯还惦记姜偃。
但戚氏要这么想,她的算盘就打错了。她对姜偃真心实意不说,就算只是一时新鲜, 被戚兰若这么盯着, 人也是会生逆反的。
不知她在东小院的门口站了有多久, 也不叩门, 也不来马车里推醒她, 像是准备颇足,底气颇厚。
“信陵夫人有何贵干?”
元清濯越过了她,往院里去。
戚兰若目见她臂弯之中抱着一袭道袍, 焉能认不出是何人所穿, 内心之中的妒火犹如从万丈深渊中激迸出熊熊的岩浆, 几乎将皮囊烧穿。
“站住, 我话还没说,你不许走。”
元清濯停在了门边上, 抱衣回眸:“信陵夫人,你若是有眼力见的,早该看出来了, 姜偃他喜欢我, 和我好上了,你若是还有自知之明,请你认清你的身份。你的夫君信陵侯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你莫一而再再而三地背着他下他的面子。”
姜偃与元清濯好上了?
只这一句话, 又叫她如何能忍?
戚兰若愤然道:“元清濯,你可敢亲口告知国师,你不是完璧?”
元清濯倚在门边, 脚步微微趔趄,几乎摔在门槛下。
“你说什么?”
她惊怔地抬眸。
戚兰若面含讥讽羞辱之色,但坚定笃信异常,不似作伪。
她相信戚兰若也没这么无聊捏造这种事。
但是这依旧很耸人听闻,她是否完璧这件事,难道最清楚的,不应该是她么?
戚兰若见她惊愕,脸上的讽刺之色愈深,冷笑道:“原来你是不承认么?”
元清濯紧绷秀眉:“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寒了脸色,转身要往门里去,脚步却错乱无章。
戚兰若跟进几步,袖中的玉手紧攥成拳:“元清濯,你别故作清纯了,你在姜偃面前怎么说的?你敢承认,你早就失身给了别人,你所说的清清白白,都是你蓄意编造的假话么?”
“你凭什么这么说!”
元清濯暴怒,脚步一停。
她转过身来,又疾步朝戚兰若奔来,一手掐住了她的玉颈,将戚兰若一手抵在门上。
戚兰若呼气不畅,双手用力扒着元清濯悍如铁桶的臂膀,奈何纹丝不动。不消片刻一张如花似玉的美人面已涨得鲜红。
元清濯稍松一手,眸中余愠未褪,冷冷道:“你凭什么敢这么说?”
顿了顿,她的眼眸愈发深寒:“你是不是也到姜偃面前搬弄是非了?”
戚兰若脸色发青,呼吸不畅,两片饱满的胸脯急促起伏,嘴里阴 * 恻恻直发笑:“元清濯,你是心虚,想杀人灭口?”
元清濯冷笑:“我行得正坐得端,你以为都如你一般?”
她松了臂膀,侧身转过去。
戚兰若犹如一条濒死的鱼儿,沿着木板门滑落在地,望着元清濯笔挺高傲的身影,透过一层浮动着薄薄碎埃的金色阳光,她仿佛在元清濯的身上,望见了高贵不可攀的圣洁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