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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泱刚刚醒来,正乖乖靠坐在床上,由聂文媛喂药。
聂文媛望着幼子苍白脸庞,懊悔又心痛。早知会出这档子事,那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同意央央进大理寺。
京城的水太深太混,根本不适合央央这样单纯善良的孩子。
这回若不是太子及时赶到,她真不敢相信会发生何事。然而东宫能护央央一时,又岂能保证护央央一辈子。
就算央央当得了这个太子妃,日后深宫波诡云谲,处处都是阴谋算计,又岂是这孩子能应付的。
只要一想到幼子在暗无天日的石牢里无助的呆了一夜,聂文媛便心痛如绞,愤怒不能自抑。
好,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她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以此为由,请求圣上将东宫与长胜王府的这桩婚事解除掉。
即使皇帝不高兴,她也管不着了。
云泱提醒:“母妃,药凉了,我自己喝吧。”
聂文媛恍然回过神,勉强笑道:“对不起,是母妃走神了。”
说完,重新舀了一汤匙药,递到幼子口中。
云泱皱着鼻子喝了,问:“母妃在想什么?”
聂文媛眼睛一酸,道:“母妃想好了,等这次事结束,母妃便带你回北境。”
云泱一怔。
“可是,我要怎么跟母妃回去呢?”
聂文媛认真道:“自然是和太子和离,母妃会请陛下下旨。”
云泱并不傻,很快明白,聂文媛是要拿这回的事做文章,去向皇帝讨价还价。
“那……需要我去做什么吗?”
聂文媛摇头:“不需要,央央只需要专心养病就好。”
云泱点头。
他的确没有什么理由再待在帝京了。早在大理寺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他要回北境,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没有狗太子,也没有姓苏的生活。
虽然没有朋友会寂寞一些,但也比成日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举目无亲强。
昨夜狗太子又救了他一次,他应该给他准备一份礼物,好好谢谢他才行。
“王妃。”
一名宫人轻步来到内室,态度恭敬而客气道:“陛下请王妃到清晖殿说话,请王妃移步。”
聂文媛放下药碗起身,摸了摸幼子脑袋,道:“剩下的药你自己喝了,母妃去去就回。”
云泱依旧乖乖点头。
聂文媛大步走出太医院正堂,恰好和仓促赶来的元黎迎面撞上。
丛英本奉命在门外守着,见到元黎去而复返一愣。
殿下不是去见苏公子了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就算是和苏公子说完了事,也当先去清晖殿,和陛下禀明昨夜的事。
聂文媛抱拳行礼:“太子殿下。”
元黎点头回礼,目光却隔过聂文媛,落进了大堂里。
聂文媛:“昨夜多谢殿下出手救出央央,我长胜王府上下感激不尽。”
元黎忽道:“孤有件事想请教王妃。”
聂文媛颔首:“殿下请讲。”
元黎声音几不可察的颤了下。
“孤想问王妃,八年前,泰安十三年的春天,王妃是否曾带央央回京赴太后寿宴?”
聂文媛思索片刻。“没错。”
元黎心脏剧烈一跳,极力维持着面部表情,才不致失态:“请问王妃,央央的心疾又是如何落下的?”
聂文媛虽不懂今日太子缘何关心起幼子的旧疾,还是礼貌答道:“也是那一次,央央年纪小,贪玩落水,高烧不退,醒来就落下了这个病根。”
“落水地点在何处?”
“宫中。”
“宫中何处?”
聂文媛想了想。
“好像是太液池旁边吧。”
元黎脑中轰然作响,几乎涩声问:“当时,为何长胜王府无人提起此事?”
聂文媛道:“当时北境突然传来急报,当天夜里,我便带央央返回北境了。路上央央因为烧得太重,醒来后,对于自己落水前后发生的事全部都不记得了。”
宫人还在催促。
聂文媛不敢耽搁太久,说完这一节,便告辞离开。
元黎独自在阶前怔怔站了好一会儿,方回过神,抬步往内走去。
“太、太子殿下。”
已陆陆续续到来的医官们纷纷退让到两侧行礼。
元黎恍若未见,径直往最里面的静室走去。
“吱呀。”
雕花木门被从外推开。
云泱刚捏着鼻子把剩下的药汁喝完,听到动静,讶然回头。
“你怎么来了?”
云泱诧异望着带着清寒晨气、从天而降的元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
第90章
元黎许久说不出话。
只是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云泱觉得有点奇怪,想了想,便道:“我都听母妃说了,昨夜真是多谢你。”
元黎这才走到近前,声音有些发哑,道:“孤来看看你。”
云泱点头。
“我已经好多了。”
元黎自然看到了床头的药碗。
他问:“苦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其实有些奇怪,听他这么问,云泱便忍不住抱怨了下:“是很苦,我都险些吐出来,我最讨厌喝这些药了。”
“孤去给你拿蜜糖。”
元黎起身出去,不多会儿,果然拿了罐桂花糖回来。
云泱心头的怪异感更重。
心想,狗太子怎么现在这么有闲心。
这个时辰,他不该上早朝去么。
元黎将糖罐打开,道:“孤记得,上回在东宫你好像吃过这种糖。尝尝合胃口么?”
“唔。”
云泱从里面捡了一颗放进嘴里含着,丝丝缕缕的香甜渐在喉间化开,很快将汤药的酸苦冲淡。
云泱皱着的鼻子总算舒展开,低头间,就发现一双眼睛正异常专注的盯着自己。
云泱几乎要怀疑自己脸上沾了东西。
但云泱摸了摸,并没有。
今天的狗太子可真是奇怪,干嘛这样看着他。
元黎大约也察觉到自己表现的太过反常,微松了下目光,问:“合胃口么?”
云泱点头,见糖罐还在元黎手里,又伸手拿了第二颗出来。
“挺好吃的,你要不要尝一尝?”
元黎摇头:“孤不喜欢吃甜食。”
“哦。”
云泱悄悄瞅元黎一眼,觉得分别在即,自己似乎应该隆重表达一下感谢。
要怎么说呢。
直接问他喜欢什么?狗太子自小锦衣玉食的,什么世面没见过,想必也不缺东西。严璟好像说过,狗太子喜欢买书,还是什么前朝孤本。
不如就问问他喜欢读什么书。
他去书坊里给他多找一些稀罕版本就是了。
云泱准备好腹稿,刚准备开口,就听元黎忽道:“孤听王妃说,你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忘记了很多事情。”
云泱不明白他怎么没头没尾的突然提起这个,点头。
“唔,是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元黎隐在袖中的手攥紧,胸腔内蓦得涌起一阵酸涩。
“那你的心疾……”
云泱目光躲闪了下。“这你也知道了呀,没错,我的心疾,就是小时候贪玩落水落下的病根。我也不记得,我怎么就掉水里了。母妃说,我溺水后发了场高烧,醒来后就什么也忘了。”
云泱其实也不爱去想这个事。
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跟那次落水脱不开干系。
也许没有那次落水,他也能像兄长们一样,跟着父王母妃上战场,长成一个健壮的将军,而不是整日拖母妃后腿,让母妃费尽辛苦,四处给他求药。
四哥有次还开玩笑说,他就是专过来向母妃讨债的。
他虽然很不高兴的给四哥摆了一天脸色,在四哥用自己私房钱给他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后才勉强原谅他。
可他心里知道,四哥说的也没错。
整个长胜王府上下,好像只有他一个无用之人。
他不过是凭着母妃和大哥的偏爱,才占了世子之位,论功劳论才干,他其实是最没资格做长胜王府世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