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如是一边担忧纸条被淋湿,一边因受寒发起了低烧。
她只觉浑身无力,昏昏沉沉地睡着。
心里藏着事,一直想着起床去看看,但又起不来。
期间间隔着如意的说话声,以及自己的说话声。
但她说了什么,她自己既听不清,也想不起了。
她只觉得眼前闪过许多奇怪的片段,令她恍惚,一时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直到再次睁开眼,看见桃粉色的床幔。
头仍有些昏昏沉沉的,身上也不大有气力。
勉强撑着坐起来,她才逐渐恢复清晰的思维。
和煦温暖的阳光穿过窗棂洒进来,窗上的树叶影子安安静静的,看来是个无风且晴朗的日子。
“……如意,进去看看小姐。”
“哎。”
声音从门外略模糊地传进来,旋即君如是就听见房间门被轻声打开了。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连接着一声激动的呜咽。
“姑娘!……”
如意红着眼眶快步扑到床边,大大的眼像涨水的池塘。
“如意……”君如是笑了下,声音沙哑,“哭成这样怎么得了。”
“姑娘,你可昏睡了快五天了,我吓都吓死了……”如意哭道。
“五天?……这般久了。”
君如是有些恍惚。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晚上的雨声里。
“嗯……我应该是着凉了,没事。”她揉了揉太阳穴。
如意拿起外衣披在她身上,用手背擦了下眼泪:“老爷来了。”
“父亲来了?”君如是有些讶异。
“姑娘病的这般重,我急得很,就回了一趟家,恰好老爷在,听说了也急得很,先找了大夫跟我一起来,他处理了事隔日来的。”
“替我梳洗吧。”
“姑娘刚醒,还是先歇着吧,老爷说姑娘醒了就告诉他一声。”如意道,“我现在去。”
君如是稍微整理了下散乱的头发,君正就进来了。
“如是,怎么样?好点了吗?”他坐到床边的凳子上。
“没什么大碍,父亲不必担心。”
君如是轻声回道。
“还说没什么大碍,如意回家说的时候,可把我吓得不轻,还是回家住吧,我让人把你的院子给你收拾一遍,在外头终归诸事不便,我也不放心。”
“还是在这里吧,这会儿回去,也没什么好的。”君如是扯出一个苍白的笑,“父亲,你早些回去吧,有如意照顾我就好,您平日忙得很,家里和官中事都多。”
君正瞧女儿这番话,心里既心疼又难过。
他叹了口气:“若是你母亲在……”
他拍了拍君如是的手:“也罢,既然你想留在此处,倒也行,我会让人给你送几床过冬的被子,还有些吃食与炭火,你若有其他需要,定要回来给爹爹说。”
他说着又叹了口气,低声道:“爹爹虽然……但你终归是我的女儿,我还是能护你一护的。”
君如是眼眶有些微微发酸。
她未开口,只是点了点头。
“另外,这封信给你……是你母亲去前留与你的,说是等你要嫁人时让我给你,想想你如今这般聪慧懂事,早些也许更好。”
君正从怀中摸出一封陈旧的信件来塞在君如是手心。
“我没看,想来……你母亲也无话对我说的。”
☆、第 8 章
“你好好休息,其他事不用操心。”
还不待君如是说什么,君正轻轻掖了掖被角,转身走了。
如意走进来:“姑娘,再睡会吧,老爷回去了。”
“不睡了,睡得太久了,反而累。”君如是笑了下。
如意搀扶着她坐到镜子前,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瘦削苍白的脸,有些喟叹。
她的眼底有淤青,嘴唇也干得很,看起来不但不漂亮,反而有些可怕。
如意倒了杯茶放在她面前:“姑娘,等我给你整些好吃的,好好吃上两天就恢复了,当然,药也要吃的。”
“如意,我好像,梦见了母亲。”君如是轻声说。
如意眼眶一红,背过身去。
君如是注意到,笑了笑,拉住她手:“不要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方才父亲给了我一封信,说是母亲去前留给我的,我才忽地想起我的梦来。”
“啊?夫人有信留吗?”如意忙擦了下眼睛转过身来笑了,“在哪儿?姑娘等会也念给我听听吧。”
“当然。”君如是点头轻笑。
她简单洗漱之后,坐在屋前的阳光下。
阳光暖暖的,将她笼罩着。
她感觉自己从寒潭里爬了出来,身体开始逐渐回温。
如意还是抱了个汤婆子过来塞在她手里,君如是笑了笑,也没拒绝。
她的眼神落在信封上,迟疑了片刻。
这片刻,许多与母亲相处的片段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不让自己的情绪有太大的起伏。
信纸展开,已然泛黄。
一个个蝇头小字清秀婉转,一如母亲的性格。
展信悦——
吾宝如是。
为娘提笔时,窗外春光明媚,你在窗外与百灵鸟一起笑呢。
见字时,想必你长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纪了。
……
信很长,君夫人在信中诉说了深重而缠绵的思念,纵然君如是平淡如水的性子,也忍不住痛哭了一阵。
她七八岁时,母亲因病去世。
又是七八年过去,她快要记不起母亲的声音了。
如意在旁边早就哭得泪人儿似的。
她是夫人领回来的,当时不过刚会走路。
君夫人外出拜佛,回来的路上,见人贩子商量着卖人,一时心软,便买了下来。
虽说是给君如是当作丫头,却待女儿一般养着,除了没教写字,吃穿用度均是差不多的。
所以,她心中始终记着夫人的好。
在她心里,也如母亲一样了。
这会听到君如是读夫人的信,哪里还能忍得住。
君如是终是读完了信。
信里除了对君如是的思念与教导外,最重要的是提到一点——君夫人留了一笔财产。
这是君夫人省吃俭用,攒了一辈子的,加上当年的嫁妆一起,存在了钱庄。
她的本意是给君如是当嫁妆的,但君如是此刻并无婚事在身。
“我们有钱了。”
君如是对着如意眨眼笑。
如意的眼哭得跟兔子似的,闻言笑出个鼻涕泡。
“啊呀,我们可爱的如意变成小花猫了。”君如是调侃。
如意忙冲到院子里打水洗了个脸再回来。
“姑娘还笑我呢,眼也红得像兔子。”
君如是垂眸。
“心之忧矣,曷维其已,我原以为我大约忘了,不曾想历历在目。”
她曾读过《诗经》中一段——无父何怙?无母何恃?出则街恤,入则靡至。
好在父亲健在,前不久那番话也让她心中释怀了许多。
“如意,去将我房中母亲留我那镯子拿来。”她道。
“好的。”
如意从房里拿了镯子来递给君如是。
君如是没接,笑道:“给你收着了。”
“啊?”
“这是钥匙。”
君如是道,“开启母亲宝藏的钥匙。”
她眼里的笑意让如意心里又安心又温暖,她忙攥紧了镯子,笑道:“那我要收好了,比我眼珠子还要紧呢。”
“不过暂时也用不到,老爷此番来给我们送了好些东西,还悄悄留了些银子,不多,但够用一段时间了。”她如同说悄悄话般放低了声音。
君如是笑了下,似想起什么,忙道:“如意,替我做件事吧。”
“嗯?”
“去那偏院后院看一眼,我曾留了张纸条在那,那日下雨,不知怎样了。”
“姑娘为什么留纸条呀?”
“没什么,随手写的诗句罢了,你替我看看吧。”
“好嘞。”
如意转身就迈开步子去了。
不过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姑娘,没有呢,我找了一圈,不过那枫树真挺好看的,怪不得姑娘喜欢在那儿看书呢。”
君如是心里微沉。
大约苏寒山是没有看见了,她想。
这些天她也没去,不知他会怎么想。
“什么时辰了?”她问。
“快申时了吧。”如意答。
“嗯……”
君如是点了下头,在阳光下阖上眼歇息。
如意还以为她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