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差点没气得撅过去。
但她没办法,最终还是吃了这哑巴亏。
又花了钱,事也告吹。
“死吧死吧,拖着这身子没用,还不如早些死了干净。”她低声咒骂着。
“娘,谁死了干净?”正好过来的君明月听到这话。
李氏没好气地道:“我死了干净!”
君明月撅起嘴:“娘,你干嘛冲我发火啊,我又没得罪你。”
李氏白她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听说君如是不好了。”
“不好了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
君明月瞪眼:“娘,你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老冲我发火啊。”
“行了,别说了,烦死了。”李氏啐了一句,走了。
君明月进屋,首先被地上的血迹吓到了。
她惊得跳脚:“欸呀!”
君正注意到她,同样没好气地:“你来添什么乱?!回去!”
君明月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
“怎么都冲我发火啊,我又没招你。”
“大夫来了!”有人喊了声。
君正懒得理会君明月,立刻把大夫迎了进来。
大夫诊治了一番,又翻了下喝参汤的碗,惊道:“这参汤不对啊……”
“怎么?”君正同样惊了下,“难道有毒?”
“确实有毒。”
“谁……谁下了毒?!”
“那倒不是,是这人参放坏了,已经没有了原本的功效,反倒有了剧毒,对人体损害巨大啊。”
“坏的人参?”
君正愣住。
“如意!”他喝道,“你怎么照顾小姐的?人参坏了也敢给小姐吃?”
如意哭着趴在地上:“我不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宁愿自己吃,也不会害了姑娘的。”
君明月听得清楚,又惊又惧。
坏了的人参,那不就是她拿来的吗?
那不是意味着,君如是变成这样,是她害的?
她心虚地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甚至不敢看君正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君正也没注意到,只是急切地问大夫:“那怎么治,大夫,您快开药。”
大夫摇了摇头,低声对他叹息道:“小姐本来身子就弱,这下更是伤了根本,好是好不了了,我只能开点药养一养,熬一段是一段吧。”
“您这是什么意思?”君正瞪着红了的双眼,眼里蓄泪,“不能啊,这是我女儿,是我女儿啊,大夫……”
大夫见惯了这些场面,除了叹息,也说不出什么,拿药箱开了药方便走了。
君正拿着药方,手抖得不成样子。
“如意,如意……去给小姐把药煎了……”
如意抓起药方,哭着就跑出去了。
君正坐到床边,轻声喊着:“如是?如是?……”
君如是睁开眼,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
不过此刻,她倒并不是很伤心,她反倒觉得轻松。
她的身体似乎不属于自己了,因为它即将走向腐朽,但她的灵魂是自由的,是有尊严的。
她向父亲笑了下,轻声道:“人参是我弄混了,怪不得任何人,看来,这便是我的命了。”
“别胡说……”君正撇开脸去,“你母亲走得早,把你交给我,我照顾不好你,我不是个好父亲。如是……你怪爹爹吧,爹爹就不应该逼你嫁人,你身体不好,哪怕养一辈子呢,让你去了别人家,爹爹就不能常看见你了……这是爹爹最错的一件事。”
“如是啊,女儿,爹爹向你道歉,只要你好起来,爹爹绝不逼你嫁人……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哪怕爹爹养你一辈子都成,你继母那边你不要管,都是我的事,我不信还反了天了她。”君正恨恨道,“就算是和我和离,我也管不了了!”
君如是听着,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她忽然涌起一股委屈之意,从这滴眼泪开始,泪眼便如决了堤似的。
她伸手抓住君正的衣角:“爹爹,你早些说这样的话就好了……”
君正仰起头,止不住淌泪。
君如是哭道:“可是爹爹很久不来我这里了,也很少和我这样说话了,我被欺负,爹爹也不帮我出气,只是当作不知道似的……可是爹爹明明知道。”
“我……”君正才一开口声音就发颤。
“从母亲不在了,我就过得一点也不好,不过是一天算一天……”君如是哀哀开口,“现在倒好了,我知道爹爹的难处,也不要和李夫人为难了,爹爹年纪大了,如果和李夫人不好,以后谁来照顾呢,我以后走了,爹爹就不用和李夫人吵架了,也少了些拖累。”
“谁说你是拖累,谁说的……”君正深吸一口气,好歹忍住汹涌的情绪,“爹爹全都明白,真的,你若不是个好孩子,那天下就没有好孩子了,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本事,不敢和她吵,不敢为你做主,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君如是拉着被子蒙在脸上,被子轻轻颤抖着,被泪水打湿。
君正站起身,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到了院子里站着。
苏寒山一直坐在地上,靠在床边。
他以前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泪点很低的人,更没为某个人流过泪。
现在,他破防了。
他一直低着头,让眼泪滴滴答答落下来,可眼泪甚至都落不到地上便化成了湮粉,消失无形。
君正走了,他才缓缓起身,坐到床边。
君如是的哭声低低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
这是她压抑了很多年的委屈。
她一直都在理解别人,宽容别人,忍让别人,把自己的伤心委屈都压在心底最深处,成了父亲眼中懂事的孩子。
君明月几乎是她的反面教材,可君明月却是最开心的那个。
苏寒山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情绪正常一点。
“你故意用了坏了的人参,是不是?”他低声。
君如是拿开被子,露出哭红的眼。
“苏公子,你是不是怪我?生我的气?”
“是,我怪你,生你的气,我问你,你现在后悔吗?”
君如是望着他,眼里丝毫没有后悔的神色。
“早晚有这样一天,让这天提前到来,反倒是我的福气,我少受了罪了。”
她对上苏寒山的眼神,还透出些笑意,只是这笑意让苏寒山鼻酸。
“苏公子,我父亲很久没有说那样的话了,他待我和明月一点也不一样,我有时候看着,心里也很难过,可又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说出来也没用,会让父亲觉得我不懂事,可若我懂事一些,他反倒多心疼我一些了。”
她的声音很轻,对他有些歉意,“苏公子,没想到,你是我认识时间最短的人,却是最了解我的人,也是让我最开心,最受益的人,是我的良师益友,如今我走了这一步,是好不了了,愿你不要对我很失望。”
苏寒山微微仰起头,不敢看她,怕看她一眼,就会忍不住。
他深呼吸了几次:“我从来不会对你失望,从前不会,现在也不会,既然你对你的选择不后悔,那我就更不会了,君如是,我从认识你到现在,你一直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
君如是笑了下,有些开心,又有些羞涩。
“虽然你常夸我,但我知道你是真心夸我,所以每次都让我羞愧,我自认不像你说的那样好,如今……”
她的笑容消失,浮现深深地歉疚与担忧。
“苏公子,你在这里,只有我能看见你,如今我既然要死了,你可怎么办,是我对不起你,我把你丢下了,丢在这里了。”
苏寒山沉声道:“到现在你还管我做什么?如果这世上真有命运,那这就是命运安排好的事情。”
他沉默了一会,又叹了口气:“君如是,不要放弃,可以吗?我觉得,我在这里……离不开你了。”
君如是拿了方帕子挡住眼睛。
“苏公子,你这样说,我不知如何回应了,你若是问我后不后悔,那我现在有一丝后悔了,是为你的,我答应你,若是还能活,那一定努力多活一日。”
苏寒山站起来背过身去:“我出去走走,你好好休息。”
他走到院子里,深呼吸了几次,将泪水压了回去。
君正一直在院子屋子两头转,到了晚间,君如是的病情再次加重了,吐了几口血,昏迷不醒起来,连药也喂不进去。
君正这样一个不信鬼神的读书人都只能站在院里求神告佛起来,趁着没人的时候偷偷抹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