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盖着很茂密的水君子,一丛一丛,干枯,没有花。
地下亮出了一个烟头的猩红。
几个看上去十六七岁的少年,手里夹着烟,校服穿戴不齐,解开的扣拉扯得整件上衣有些变形。
他们也抬眼,懒懒地,瞥了一眼他。
这并不少见,街头街尾看得很多。他没流露出什么,只是心里清楚不关己事,敛起视线继续向前走着自己的路。
那些角落里的少年,也低头,收回警惕,夹着烟头吞云吐雾。
要是说不良,他感觉,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穷、聋、别人眼里的冷峻。
长期出没在酒醉灯红里,夜不归家。
大概只差个什么出格的行为,就可以把他归类到那一边去。
他想着要是自己没聋,只是家道中落,差不多也会跟那些人一个样子。
无所事事,漫无目的,自以为是。
差不多。
纠缠了一堆后,眼前逐渐浮现出小饭馆的后门,他拨开帘子,走进去。
看一眼外面,生意不错。
切菜。
洗碗。
井然有序起来。
他做着分内的事。
到了七点多的时候,又临时来加了两桌。他没想起来今天是个什么日子,人变多。
外面的忙不过来了,找了他去,收拾了七八号的桌子,重新铺好,下一秒又叫他端出去上菜。
他捧起。
是焖鱼,很重,很烫。
一锅上。
三号桌一家十多个人,围着聊天正起兴,没甚注意到他。
只是见着来了,指了指说:
“这边上吧。”
他知晓这什么意思,绕了一下,上菜要注意位置,尤其这边的人更为细心,尽量不让小孩坐着出菜位。
找了个空位,躲着人以免烫到。
刚往前欠身,弯腰,正准备上菜,忽地余光中就出现了一个未及腰的人影。
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直冲冲的跑过他的面前,已经撞到他的身上,无意间借着手肘的力推了他一下。
重心乱了。
鱼翻了。
哗啦一下,汤汁混合着热菜,腾腾地全部倒下来,整个锅“哐”一下地在地面上砸出惊雷般的声响,伴随着刺啦刺啦的摩擦音。
桌上本来还谈笑着的群人立马“哇喂喂啊——”地尖叫起来,唰地一下站起,声音中带着惊恐,恐慌。
他欠身弯腰,捂着半边腹部,面露痛苦的神情,咬唇难忍。
“……”
小孩子正被母亲抱着,母亲的两只手捆得死死紧紧的,显示出了余惊的恐惧。
地面上摊开一堆汤汁,流成了四面八方的线,细细长长的。
掉到地上的锅仍翻滚着腾腾的热气。
锅要翻,没拿稳,看着那个小孩子立马要跑过去,他意识里应该是向左/倾倒,无论怎样也该是向左/倾倒。但在那么一时刻,他脑内不知出乎了什么,硬是把力往自己右边一使,整锅倾倒了在自己右半身上。
客人和小孩子毫发无伤。
下来的那么一刻,刺麻的,痛得像是掀了皮,冒腾的血肉翻出,滚烫着烧炙肌肤。他痛到立即反射,手一松,什么都拿不稳了。
疼痛难忍。
“没事吧。”
“洋洋呢。”
有人给他递过纸巾,可无济于事,他疼痛窒息之下还是伸手接过,死死攥紧。更多人是赶忙着去看小孩子,老人的声音发哑地喊着,在孩子身上不停地摸。
确认了孩子没事,汤锅周围的客人没有烫伤,几乎是同时立马有人去扶他。
唯独他一个被淋了一身热汤。
穿着黑衣的中年客人不停问着话,是些烫伤了哪些地方,想要帮他却不知该从何下手。
被强硬着扶起,在后厨用着自来水冲洗,掀开一看,右半边的腹部被烫伤得很严重,一阵红白,往下的腿部渐渐泛起红,麻麻的,刺痛。
另外一边对孩子的紧张已经成为了对不懂事任性的谩骂,可以听见打屁股的声音和责怪,孩子在哇哇地大哭起来。
没有破皮,整件衣服已然湿得透顶,浅浅的黄色汁液沾着,形成了大片的污垢。
他流了冷汗。
算是运气好,没有大面积直接高温接触,发红。
有衣物挡了一下,虽然薄得也好像没什么用。
二次烫伤。
去了医院,开了车,匆匆忙忙送过去。
医院里值班的是个有点资历的医生,看过比他严重得多的,哎哟了一下表示自己能感受到痛的共情,然后问了一下怎么搞的。
他低着头,全然不知。
他聋的。
那股劲头一直不过,灼烧感很强烈,一同前来的老师傅咿咿呀呀地说了,医生一边听着一边给他处理。
“挺严重的。”后来医生补了一句,“要注意点。”
晚上,医院的灯光不是很亮,甚至上能算得暗在偏僻的郊野,旧建筑累赘出的棚子在窗户外面,显示出寒星的荒凉。
他的鼻翼能闻到淡淡皮肉的生滚,药膏的气息。
从一开始的不安,到安静下来,他恢复到原来的自己。
眼前浮现的画面,联翩,像梦境一样。长久的疼痛麻木起来,敏感没了触觉。
变幻了好几个场景,像是空白,默然。
脚往下轻轻踩踩,疼,脚底也有烫伤。
是自己。
报应吗。
不自觉地联想到。
抬了抬气息,看见那件白大褂在眼前,动着,医生的手拨着他的污衣。
有那么一刻,他谁也没想到。
却想起了一个她。
☆、玩火
永不妥协就是拒绝命运的安排,直到它回心转意,拿出我能接受的东西来。
——王小波《黄金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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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桌客人补偿了他两千块钱,医药费加人情费,算来算去那笔账也很粗,是有些多余下来的。老板也自己贴了五百块钱给他,说他辛苦了。
他不是正规的打工,也没想要算过工伤,老板对他很好,一直照顾着他,客人也明事理,知道是自己家小孩子的问题,十分负责。
本来说要是留疤,那就再给多几千的。
一层层包裹住的白色纱布,他坐在床上,低头看了看肋下。
有些厚重,纱布几乎环绕了他的半个身子,在腰上围了两条固定,勒得很紧,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创伤而疼痛敏感的假象。
已经休息了一天。
整整一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迷迷糊糊,闭眼早上睁眼也是早上。
今天没打算像昨日一样荒废,与其不知道干什么好,还不如逛逛,走走。
凝视了一下,套上了件校服。
覆在下面,看不太出,顶多是臃肿了一些,像是吃胖了一圈的他。
一起身,扯着,他拧紧眉心。
即使坐着不动,那处地方连着腿部也还是会隐隐作痛,像是有针扎一般,蚂蚁在上面咬洞,密密麻麻的刺感。
手肘上也伤了一小块,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后来才发现的缺漏。
思考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莫名地请假一天,然后又带着这个鬼样子去上学。
人家还以为你去打了什么群架,斗殴,或者是被欺凌。
这怎么,就,
有些难楚,他对着这样想的自己,
扯出一丝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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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槽,乐鸣牛逼啊!”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从今早出门然后听见东巷二大爷的话,李子健开始对着四处吹波。
“这小崽子学会舍己为人了。”
“不对,应该叫见义勇为来着。”
“还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啊……”
他从校门途经,瞥了一眼这个人,没心情。他每一步路的抽痛都已经让他要屏住呼吸,难以集中注意力,随时都想着停下来歇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