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隔着云泥之别,程叶川宁愿耿桓像以前那样对他冷漠,对他动手,也不想让他用这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自己。
那份同情的眼神,仿佛要把他最后一点掩饰也看穿。
“他以前一直这么对你的?”耿桓问的很小心,程叶川还没听过他如此温柔的说话,一时间有些不真切。
所谓的以前,是遇见耿桓以前,还是更早的以前,程叶川没有力气再去回忆了。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眨眼,依旧蜷缩在床脚,紧紧抱住自己。
耿桓并不介意他的沉默,继续说:“他是不是经常这么打你,是不是每次动手你都忍着不说,就这么硬挨着。”
其实耿桓心里很清楚,答案是肯定的,他心里涌出一股巨大的愤怒,随即又被无言的酸楚淹没,“程叶晚不是对你最好了吗,你为什么不告诉她,不告诉你母亲?你身边就没一个能保护你的人吗?”
“这么多年,你就没想过去报警,也没反抗过吗?”
程叶川的眼底是一片木然。
那个时候是大冬天,南方的冷是侵入骨子里的湿寒。他穿着薄薄的衣服被丢在楼梯口冻了一夜,最后是生生冻晕了,被路人发现送去医院报警。
他父亲在警察面前低声下气,恭顺讨好的和所有人道歉,说小孩子不乖,自己偷跑出去他也不知道,以后会好好照顾好孩子的。
关上家门的一瞬间,父亲疯狂的撕掉他所有衣服,打开本就漏风的窗户,把他绑在床上整整一天。如果不是程叶晚回去的及时,他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也好想问问这一切到底为什么。可是没人能回答他。
“被虐待了,受欺负了你就硬忍着,什么都愿意不说,你是不是蠢?”
话音一落,耿桓便沉默了。
在虐待和欺负两个词语中,好像也重重包含着他的存在。
他把程叶川铮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了一遍,又给他涂上了跌打损伤的药,轻轻拉上窗帘准备离开。
带上房门前,程叶川嘶哑的声音从角落中传来:“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姐姐…”
屋内一片寂静,耿桓靠在床头边,程叶川就躺着一墙之隔的身后。两人的距离很近,但是他没什么理由再去多靠近一步。
他点开程叶川的微信,两人为数不多的聊天记录基本都是他在下达蛮不讲理的命令。
程叶川没有发过任何朋友圈,头像是纯白一片,名称是个简单的句号,就连微信号都还是系统自带的乱码。
就和他这个人一样,虽然整日都明晃晃的出现在眼前,所谓的了解却依旧只停留在一个姓名。
“你去找人,帮我查一下程叶川。”
话筒里是楚言的声音,带着防备和不解,“查他?都已经放假了,你还准备干什么?”
同以往的打打闹闹不同,耿桓和程叶川的矛盾其实算半个家事,他没权利过问。
但是一想到程叶川平日看到他们几个脸就煞白,就差没直接掉头跑开的可怜样,还是说:“那毕竟是你爸和他姐姐的事。”
后半句话楚言没说,但耿桓明白他的意思。
也是那个下午耿桓才知道,程叶川和他一样,没有母亲。
关于他父亲程天跃,之前偷东西被抓紧去蹲了几个月,刚出来就死性不改,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来找自己儿子。
对方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说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固定工作,酗酒抽咽,打架赌博,无恶不作,具体的事情耿桓没听下去几句,手机屏幕已快被他握裂。
房间没有开灯,刺眼的阳光从正午一路移向昏黄,慵懒的洒在阳台落地窗上。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轻巧的敲门声,这一层只有他和程叶川两个人,耿桓惊的从床上直接弹起来,鞋也没穿就去开门。
程叶川的手刚放到房门上,门便一下闪开了,速度快到他还没把举起的手放下,圆圆的眸子正直对上耿桓。
他手里正端着一碗热喷喷的面条,上面盖着两个荷包蛋,香气正窜着向上冒。
“我…”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把嘴闭上,一时有些尴尬。
程叶川低下头,“你午饭和晚饭是不是都没吃…”
见耿桓没反应过来,他只好补充,“我给你下了面条,和那天晚上一样,你吃点吧…”
“你什么时候下去的?”耿桓疑问,实在不敢相信白天看起来即将断气的人,过了一下午便像无事发生一样出现在这里,“你不是应该在房间休息吗?”
“中午睡醒看了会书…就下去了…”
耿桓皱着眉,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小瞧程叶川的坚强程度了。
程叶川不明白他的意思,还以为自己打扰到他了,连忙解释,“我就出来了一小会,没干什么…”
一看他这种小心谨慎的样子,耿桓气就不打一处来,怒声道:“我说你什么了吗?”
音量蓦然拔高,程叶川吓得肩膀一缩,他双手紧紧扣住碗沿,抿住嘴巴把头垂的更低。
“进来。”
看见脚边那双修长的腿已经走进屋内,房门还给他留着,程叶川心里有些诧异,小心的问:“我要脱鞋吗?”
“让你进来你就进来!”耿桓啪一声按响开关,“天天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又不是要吃了你。”
从之前受伤,耿桓抱着他上下楼开始,虽然嘴上没说,程叶川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加上今天的事情,如果没有及时遇见耿桓,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他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却又不知道自己有哪里是可以被耿桓看上眼的,想着他一天没吃饭,那天晚上又吃的像个小孩子,就去下了点面条。
虽然一片好心被莫名其妙的吼了一顿,程叶川还是没说什么,鼻尖轻哼一口气,双腿蹭着小心走进去。
这是他第一次来耿桓的房间。结构,大小都和他的屋子一样,只不过装修风格大相庭径。
各种款式的运动鞋围着墙边摆了一排,一直绕到他房间的巨型手办下。程叶川抬眼看了那个高高的动画人物,摆在房间里比他还高。
床边的透明长柜中,五颜六色的卡通人物占满一整个柜子,每一层都被人精心整理过,最靠上的位置还放了几个粉色的双马尾女孩。
程叶川一下没憋住,不小心笑出了声,紧张的看了耿桓一眼,又赶紧咬着嘴闭上。
“你笑什么笑,小时候没看过动画片吗?”
说着就走到程叶川身边,一把夺过他手里装的满满当当的大碗,刚碰到边缘,夸张的叫了一声:“我草!怎么这么烫!”
他被烫的接连甩了好几下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程叶川“你这手是铁打的吗,端着一盆烧开的面不觉得烫啊!”
程叶川睁着亮亮的眼睛,也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
耿桓捏着几张纸才把碗接过来,问:“你吃了吗?”
“嗯。”
“吃的什么?”
“就跟你一样…”
“跟我一样?”耿桓气得长出一口气,嘴里的面条一下就不香了,“跟我一样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吃!”
程叶川有些委屈,“你不是不想看见我吗…”
耿桓真就无语了,想把面条直接倒扣在他脑门上。
两人肩并肩在床沿干坐着,多少有点尴尬,耿桓翻出遥控器,打开他那几百年没亮过的巨屏液晶电视。
他平时基本上不看电视,闲着无聊会打几把游戏,更多的时候他会选择和狐朋狗友待在一起。
开着摩托飞驰在郊区,或者沉默在酒吧的角落里,他也并非真的喜欢那种生活,只是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干些什么。
以前有段时间,他也试过好好学习。他的脑子其实很好用,基本全新的课本打开来自己琢磨几章,买了几套试卷慢慢对着答案看,成绩一下就在班里冲了十几名。
他爸知道了以后,不仅没表扬他,反而用无比鄙视的神情告诫他,人可以不学无术,但不能失去诚实底线。
打那之后,耿桓就再也没用心学过一个字。
电视买来没开过几次,刚一开屏,播出的正好是江源本市的电视台。
耿永德和程叶晚两张微笑的脸赫然出现,[江源市耿永德程叶晚夫妻热衷公益,以建元房产成立专项助学基金]的蓝色字幕在下方浮动着。
程叶川欣喜的睁大眼睛,他第一次以这种方式看见姐姐,电视机里程叶晚身上的服装更显华丽,颈间奢华珠宝泛着微光,衬的她像一个当红女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