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不得也哥哥(3)

“孩子话。”元翼笑意淡了些,“太子屡次夸你,你见到他,不要再摆着一张冷脸了。你样样都好,就有一样致命的毛病,总习惯拿眼角看人,别人也就罢了,难道太子也比你矮一截?等我失势,他不会放过你的。”

檀道一狭长微翘的眼角将他一瞟。

难得出来一趟,元翼不急着回京,路上走走停停,途经睢阳,下榻驿馆歇脚。睢阳常年有南北朝两军交战,城池破败,民生凋零,街上卖儿鬻女者不胜枚举,元翼也频频叹气,说:“不忍看,走吧。”

街上锣声乱响,百姓乱走,元翼和檀道一微服出行,和几名侍卫被行人冲得寸步难移,也夹杂在人群中探头看了会热闹,见是齐人当街贩卖蛮奴,百姓都嫌蛮奴粗野,怕要吃人,摇头道:“不好不好,不如买头牛使。”

牙人将一名蓬头垢面的蛮奴牵出来,招徕道:“这个小蛮婆洗刷洗刷,漂亮极了。”掰开嘴亮一亮牙齿,又扯开衣襟掐一掐皮肤,果然有人上钩,牙人合不拢嘴,刚一松绳,小蛮婆如猿猴般钻进人群,瞬间就没影了。

那买主大呼上当,和牙人打成一团,元翼看足了稀奇,舒口气道:“逃了也好。”回到驿馆后,再没了游乐的心情,收拾行囊,翌日便要启程。

此时天蒙蒙亮,驿道上人少马稀,只有早起的商贩支起摊子卖粥饼。檀道一上马后,不禁遥遥回顾。

那小蛮婆又出现了,钻到粥摊下拾半只蒸饼,又跳进城壕捞几片菜叶。这些东西足以果腹,她如获至宝地抱在怀里,警惕地东张西望。

檀道一昨天就认出了她。因为她身上胡乱裹着他的长袍,只是脏污得看不出颜色了。

阿那瑰往这边看了几眼,忽然冲檀道一奔来。

檀道一吓得拾起辔头,正要把脸别过去,却见阿那瑰一弯腰,从马蹄下抓起一枚铜钱,吹一吹灰,欢天喜地地走了。

檀道一催马,慢慢跟着她走了一段,擦身而过时,他从袖子里抖出一枚金饼,抛在阿那瑰脚下。

阿那瑰一愣,捡起金饼追上来。四目相对,阿那瑰有一瞬茫然后,待认出檀道一,她眼眸顿时一利,檀道一只当她要扑上来撕咬,谁知阿那瑰径直越过他,扑到元翼的车前,眼泪汪汪地叫喊:“殿下!”

元翼探出半个身子,“咦”一声,他笑道:“小奴隶。”

阿那瑰破涕为笑,攀着车辕就要往上爬,元翼手伸出半截,犹豫了一下,又收回来,他捂着鼻子说:“你好臭啊。”

元翼有言在先,既然阿那瑰离开了柔然,他没有再赶她走的道理。重回驿馆,他告诉檀道一,“你叫人给她拾掇拾掇吧。”

“是。”檀道一无奈地说。

阿那瑰洗浴过,擦了头发,将檀道一那件脏袍子踩在脚底下,她走到榻边,见才送来的绸缎衣裳摞了一堆,她一时沉醉,爱不释手地来回抚摸,最后换上一袭长可及地的绛纱罗裙,对镜竖起垂髫,她走出门,对着檀道一矜持微笑。

檀道一乜她一眼,没什么大的反应,他说:“你还是继续扮男孩子吧。”

阿那瑰拎着裙子担心地退了一步,生怕檀道一要扑上来把她的钗环和裙裾都扯下来。“我不,我就想这样。”

檀道一冷嗤,“殿下不是寻常人,你跟着他,妾身未明,怎么跟宫里交待?”

阿那瑰恨恨地瞪着他,一双大眼睛里水波闪动。

他是故意的吧?她暗中猜测,他故意想让她在元翼面前一副丑样子。可她知道自己在元翼心里不值一提,不能得罪檀道一,最后只能忍气回房,心如刀割地卸下钗环,扮成青衣小童,爬上元翼的马车。

元翼还在琢磨太子的事,没怎么留意阿那瑰。

阿那瑰生性不安分,乖乖坐了一会,她悄悄爬上元翼的膝头,甜蜜地笑着,“殿下,回到京城,我跟你住在宫里吗?”

元翼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略一沉吟,他反问:“你想进宫吗?”

阿那瑰点头,“想。”

“进宫干什么呢,宫里没什么好玩的。”

阿那瑰抱着元翼的手臂,“可我要嫁给殿下呀,不能住在一起,我怎么嫁给你?”

元翼瞠目结舌,“你要嫁给我?”他见阿那瑰坚定点头,一副天真无邪状,不由失笑。

阿那瑰失望了,“你不要娶我,那带我来干什么呢?”

“不是我要带你,是你非要跟我走的呀。”元翼一派潇洒。

阿那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努力微笑,“你嫌我不好看吗?”

“好看。”元翼摸了摸她的脸颊,“好看没有用,你这样的出身,最多只能给我当个奴婢。”

阿那瑰心里一沉,确信元翼的确没有要娶她的念头后,她把那些假惺惺的眼泪收了起来,殷勤地替元翼捧茶送水,捶背捏肩,元翼正苦于旅途寂寞,有温香软玉在怀,简直是乐开了花。被一双雪白的小拳头捶得心里作痒,他趁势把阿那瑰拖进怀里,在她下颌轻轻一捏,笑道:“你这样乖,我倒不舍得让你做个奴婢了。”

阿那瑰靠在元翼胸前,眼波从车壁的缝隙滑出去,见檀道一肩挺背直,在马上沉默不语。自她来到元翼身边,檀道一便没有再上过车。阿那瑰得意洋洋,她娇滴滴地对元翼道:“殿下,姓檀的那个人很讨厌,你把他赶走吧。”

元翼微讶,“我把他赶哪里去?”

“他不是阉人吗?你把他赶出宫就好了嘛。”

元翼扬声大笑,伸臂将车窗推开,檀道一骤然听到笑声,眉心微微一动,若无其事。元翼好笑地瞥他一眼,转脸对阿那瑰道:“檀氏簪缨世家,清贵华重,和其相比,先帝也不过一个泥瓦匠而已。他祖父是中书令,叔伯一公三卿,你说,我能赶他去哪?”

阿那瑰张开红润润的嘴唇,半晌,才干巴巴“哦”一声。

第3章 、羞颜未尝开(三)

元翼的车驾一进建康城便摆起皇子仪仗,侍卫执剑持盾,侍从举伞捧扇,阿那瑰看得眼花缭乱,忽见一抹白影飘入车内,正是连日骑马的檀道一。

她不情愿地往角落里挪了挪,瞅着元翼,“殿下,好挤呀……”

相处数日,元翼对阿那瑰颇为宠爱,没有舍得责骂她,“你让他躲一躲吧。”

阿那瑰不解,听外头喧哗,顾不上檀道一,忙扭头看去,见街上人潮涌动,男女老幼,摩肩擦踵,正推挤着往车上张望,花枝、绢帕、鲜果如雨般投了过来,阿那瑰躲闪不及,忙将脑袋收回来,对元翼道:“他们在叫喊螳螂哩。”

“檀郎。”元翼哈哈大笑,瞥向檀道一,“檀郎车已满,无奈掷花何啊!”

檀道一靠在车壁上假寐,对元翼的打趣充耳不闻。

阿那瑰咕嘟着嘴,竖着耳朵聆听片刻,然后拍手笑道:“也有叫殿下的呐!”

元翼心里本有些酸溜溜,见阿那瑰真情实意替他打抱不平,畅快不少,他笑眯眯道:“阿那瑰觉得是檀郎美貌,还是殿下我美貌呢?”

阿那瑰眼睛一转,雪白的牙齿咬着红唇,笑嘻嘻道:“殿下有男子气概!”

元翼轻嗤一声,“滑头。”

将至宫城,车马渐稀,有宫人在御道上翘首等待,看见元翼仪仗,忙到车前道:“殿下私自求娶柔然公主,御史已经弹劾了,殿下面圣时说话小心些。”

元翼气不打一处来,冷笑道:“我放个屁他们也要弹劾,有什么稀奇?”

宫人往车前近了一步,小声道:“昨天柔然使者先殿下一步进了京,要把柔然公主嫁给太子。”

元翼有些紧张,“太子怎么说?”

“太子先说年纪不合适,而且已经有太子妃了,柔然称公主愿做良娣。太子又说,殿下有意要求娶公主,他做兄长的,不好意思和弟弟争,所以这事到现在还没个决断……”

语音未落,一只茶瓯自车里砸了出来,那宫人被砸得额角肿起,讷讷不敢言。

见元翼发怒,阿那瑰忙端坐起来,柔波般的眼眸顿生警惕,在他脸上扫来扫去。

檀道一也睁开眼,默不作声地看着元翼。

“你退下吧。”元翼舒口气,没事人地一笑,吩咐随从:“先去太子府。”他转而对檀道一说:“我得去劝太子娶柔然公主了。”

檀道一点头,跳下车,白袍掠过车辕,许多的花枝也被拂落地上,被他踩在脚下,阿那瑰正觉得可惜,听元翼道:“阿那瑰,你跟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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