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女王翻阅着书记官们带回来的情报,“火药是把锐利的武器,就算是落后古老的帝国,掌握了它,也会重新长出锋利的獠牙。但是,不要忘记,古里安是在鲁特和罗兰游历多年的人,他深知火药的重要,也清楚他并非只有罗兰一个选择。”
“如果罗兰拒绝,那么鲁特会很乐意给予埃尔米亚他们想要的。”
“反过来呢,等到他们拥有了火药,重新有了獠牙,那么鲁特会愿意见到罗兰有一个强大的盟友吗——而且罗兰的这位新盟友还有可能在未来与他们进行竞争。不,不会的。鲁特与教皇国都会想法设法地扼杀埃尔米亚帝国迈入新文明时代的机会,而在这种情况下,只剩下罗兰是他们唯一的同盟。”
“除此之外,一个被原始的信仰拘束太久的国家,就算有了一位开明的君主,想要立刻从落后的长矛步入热武器时代,依旧困难重重。”女王轻轻屈指弹了一下手中的情报,“血腥政变中,虽然古里安取得了胜利,但火枪在神庙造成的杀戮,让绝大部分太阳神殿的祭祀和长老认为它们是来自黑暗深处的邪恶。”
她微微地,冷酷地笑了起来。
“你觉得,他们会有多愚昧顽固?”
“比此时想到的更愚昧顽固,”道尔顿这才走了进来,“就像三次属灵之战。”
“是啊,”女王喟叹,“仅仅只为教义之分,人们都能够自相残杀到要分裂整个国家,何况是新旧时代的文化冲突。”
“但是他们仍然会有进步。”
“这就需要我们比他们进步得更多更快,”女王向后靠在椅背上,嗓音带着理智而清醒的意味,“拥有火药的不止埃尔米亚,难道我们要因戒备提防一个原就远远不及我们的国家而洋洋自得?像守财奴一样将某样东西藏起来,只会让我们沉溺于一时的优势,最终死于这份优越感之下。”
“不要畏惧他人的进步,而要让自己走在最前面。”
“您如果去做布道师,怕这世界上就没有异端也没有异教徒了。”
道尔顿说。
烛火印在他脸上,脸颊颧骨以及每块肌肉的起伏都被印出了薄薄的阴影,轮廓犹如古典雕刻的人物。道尔顿立在交错的光和暗里,罕见地带了几分踌躇。
“该说说你是为何而来了,”女王合上那叠情报,抬起了眼睛。
年轻的黑发军官沉默了片刻之后,取出了一样东西:“我是来将它还给您的。”
“我还以为您已经把它扔了呢。”
女王轻轻地挑起眉梢,看着那朵烛火里越发灼灼生辉的黄金玫瑰。
“我听人说,您曾与海因里希大人说,若有利可图,何妨与狼共舞。”道尔顿说,将黄金玫瑰放到了女王手中,他眼睛很深,眼尾微垂,天生带着冷酷凉薄的感觉,“养虎为患,豺狼之辈,放在我身上都没什么不对。”
“所以……”
他的声音又轻又薄。
“我请求您,胜利之后,能够将它再次赐予我?”
第98章 为她征战
将玫瑰放到她手里的时候, 道尔顿想起了副官的话。
……您该对在陛下面前说些好的,实在不行您就背背诗集,自己想不出来还背不出来吗?……我说, 老大,追心上人是不能要颜面的,那些贵族的小白脸讨好情人的时候可不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他是不是该背上一两句诗歌, 像那些浮夸的贵族子弟一般, 深情款款地诉白“愿为之而死”的爱?
说已在您设的坟里, 混乱而迷醉的火,在胸膛里紧张而贪灼?[1]
说剖开胸膛肋骨, 把心脏做燃烧的果实, 任您驱使鸟群啄食?[2]
为您征战沙场,也为您情书万行, 直至为您生死不忘。
道尔顿听到胸腔里低沉的鼓点,隐约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的诗人喜欢将爱情比作战争。这的确是一场战争,而他这个战场上丢盔弃甲, 连三岁小孩都不如,只能勉强地维续那一丁点可怜的颜面。
那些话在牙关后呼之欲出, 只要……只要她一个颔首——不、甚至不需要颔首。
她只需要笑一笑就够了。
没有颔首也没有微笑, 从女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女王将黄金玫瑰翻转,似乎也遗忘了还有人在等待她的答案,专注地在看这隔了不短时间回到她手里的勋章。她从容而又冷淡,将跟纸一样轻薄的声音里隐藏的所有复杂爱意置若罔闻。
年轻的黑发军官一言不发地站着, 唇线扯得笔直。
他高且瘦, 不说话时,带着军人特有的气质,仿佛他根本不是来见什么喜欢的人, 而是冷静地等待审判。
道尔顿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回答。
他没再问,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背过身,道尔顿抿着唇,没什么表情地抬手将自己的袖口和衣领理了一下,抚平上面并不存在的褶皱。
“道尔顿,”女王终于开口,“请过来。”
带着枪茧的手指忽然一停,随即下意识地屈指,指骨因为过分用力泛起白意。道尔顿僵硬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他几乎分不清楚那一瞬间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又到底是什么心情。
“您不该这么戏弄一条可怜虫,”他低哑地问,“看他无能为力,随您摆布是否让您感觉愉快?”
“如果说‘是’呢?那飞虫要挣脱罗网吗?”
道尔顿转过身,与女王对视了一会儿。
蜡烛的火忽明忽暗,她的眼睛在光里也难以辨清。
有那么一瞬间,第一次见面的影像与此时此刻重叠起来。兵变那一天晚上,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穿过鲜血和尸体,行走在阴森的宫殿里,猜想会见到一位什么样的女王,胆怯的,愤怒的,还是无助的?
推开门,他见到了孤独的女王。
她在背叛与诡计中高坐王位,平静而又清醒地孤独着。
“那就是吧。”
道尔顿忽然烦躁起来,搭在领口的手指用力过度,原本整整齐齐的衣领变得有些凌乱。他在女王椅前的软垫上单膝跪下。
“现在呢?”
道尔顿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在黄金玫瑰这件小事上如此犹豫不决,为什么要眼巴巴地赶上来把黄金玫瑰重新放到她手中。他其实是告诉她,他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把黄金玫瑰扯下也只是一时冲动。
他不会背弃她。
但这些话说不出口,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野心勃勃的豺狼,是随时可能噬主的恶犬。像他这样的人说忠诚,说永不背叛,听起来就是彻头彻底的笑话,而她也未必需要。
他只是觉得有一点难过。
那一夜坐在宫廷里,等待叛军到来的女王是什么心情?连相伴多年的老师,都弃她而去,一条路忽然只剩她自己一个。
“现在您要拿那条可怜虫怎么办?”
道尔顿自暴自弃般地问,那些微妙的复杂情绪他说不口,只能将玫瑰放到她手中,当作一个隐晦的誓言。
隐晦到她知不知道,都无所谓。
“我没有为死者唱赞歌的习惯,在我这里没有不可替代的将军。”
女王长而浓密的眼睫毛垂下来,不论是声音还是话的内容都格外冷酷无情。她将黄金玫瑰重新别在了道尔顿肩上。
“去为我征战,要么被遗忘,要么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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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在森格莱岛的雅格守军可不知道有一朵黄金玫瑰太阳般落到了一位军事天才的肩上,点燃了他对胜利前所未有的渴望。
此时此刻,他们正在烈日之下,焦头烂额地准备着军事防御工事。
“快点!快点!把那边偷懒的家伙吊起来!”
森格莱岛的指挥官安德烈亚站在城墙上,一边指挥着森格莱岛的平民将运输船上的物资搬下,送往城堡内的阴冷的地窖储存起来,一边指挥着包括骑士在内的劳工赶紧修筑别名“三角堡”的侧翼堡垒。
大筐大筐的泥土被用滑轮吊着升起,鹤嘴镐敲击石头的声音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将军。”
一名穿着钢甲的骑士领着几名士兵从城外返回,他登上了城墙,找到了安德烈亚。
“乡间的水井绳索都已经弄断了,靠近海岸线的泉眼也放了毒。求援信也发出去了……不过我们真的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骑士说着,看着在安德烈特亲自监督下显得格外急促的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