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不是大妃……”
他觉得好笑:“那是谁?谁敢欺负我们瑉君?”他话里调笑意味十足,我佯作生气推开他,从他怀里离开做到对侧。
忽罕邪敛起笑容,认真问道:“真生气了?”
我咬着唇,为难地将脸瞥向一侧,吸了吸鼻子:“西蠡王妃送来了东西。”
忽罕邪听见这个称号,皱了皱眉头:“她送你东西?送了什么?”
“几张骊皮,说是西蠡王狩猎归来赏了她许多,便遣人夹在了王爷给你的贺礼里头,命人拿给了我。”
我看忽罕邪不说话,沉默了一瞬便只能继续往下说:“我本以为只是寻常妯娌之间的馈赠,可我听下人们讲……讲……”后面的话我是在说不出,就这样盯着忽罕邪,看他的反应。
月氏有传说,说是月氏的先祖因为是兄妹不得结合,只能狩猎得来骊皮将二人的面孔遮住这才让二人放下了羞耻与戒备,繁衍子息。这话不用我说,忽罕邪自然比我更懂。
月氏收继,父死子烝母,兄死弟娶嫂。要娶我,必得先杀了忽罕邪称王才可,西蠡王送骊皮与其说是侮辱弟妹,还不如说是挑衅讽刺,野心昭然若揭。
忽罕邪看了看我,将我重新拉回怀里。我掐着自己的大腿,眼泪簌簌落下:“我既已嫁入月氏,月氏是什么样的风俗我岂会不知?可你仍在,西蠡王这样做无非就是来羞辱我……”
忽罕邪继位当晚召我去王帐,已让大妃认定我与他必定在老单于还在世时私通。当时月氏上下如何传说我不是不知道,忽罕邪也不是不知道。我当时不吵不闹,就是要在今日拿出来,让他愧疚,让他难受。
果不其然,忽罕邪揽着我,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委屈自己,汉人的礼节就让汉人守去,你既嫁了过来,就别管那些虚的了。明白了吗?”
我似是妥协接受地点了点头。
当晚,我又宿在了王帐里。忽罕邪起床时没有叫我,任由我一觉睡到自然醒。
接近晌午,玉堂将我接回了自己的帐子,边走边说道:“小单于今早就叫人把骊皮拿走了,还送来了一件白狐裘,西域进贡的香料,还有葡萄酒!”刚走进帐子,就拉着我的手问道:“公主,如今到底是怎样的境况?”
看她一脸焦急,我笑了笑,知道她要听什么,说道:“看今日小单于与大臣们如何商议,我们再走下一步棋。”
“小单于还真是讨厌他那哥哥。”
我微微抿了一口水:“西蠡王野心大得很,要不是大妃有匈奴公主的身份压着,他可不会安分到现在。西部落是老单于打下来让他去镇守的,老单于死的时候他也没能见上一面,心中必定愤愤不平。”
玉堂:“公主就笃定小单于会因为西蠡王的缘由不出兵?”
“那就要看我们这个小单于……到底是急功近利的人,还是深谋远虑的人了。”
西蠡王在西部落坐拥三万骑兵,若忽罕邪此刻出兵攻占东边的齐国善都,那整个大后方就尽收西蠡王囊中。忽罕邪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想要善都作为打通进入西域和齐国通道的入口,这样的渴望让他不得不将自己月氏的内斗稍稍放置一旁。我就是要借着骊皮提及此事,让他转移视线,专盯西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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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那日告状起,忽罕邪连着几日没来瞧我。
这日我方骑着马从天山脚下回来,采了些果子酿酒喝,便瞧见忽罕邪穿着铠甲从军营中回来。他瞧见了我,遣散将士后便朝我走来。
我走进帐子放好水果,乖巧地去脱他的铠甲,让玉堂备了热水,服侍他沐浴。
忽罕邪身上有很多年少时在战场上留下的疤痕,都已结痂,却还是触目惊心。我初见时,都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时他笑我,说又不是第一次见了,还这么惊讶?
对,老单于身上定然也是有的,可我没见过啊。我实话实说道。
忽罕邪伏在我身上盯着我的脸看了良久,嘴角的笑愈发张扬。
我拿着瓢舀起浴桶里的水淋在他身上,一边替他按摩,他身体如同一块烫石,常年习武练就了一身腱子肉,费了我好大的力气才按下穴位,只是肩颈就让我按捏得满头大汗。我有些喘,忽罕邪挣开双眼,笑着与我十指相扣。我干脆放下水瓢,拖过凳子伏在桶沿看着他。
热气氤氲,我的脸有些烧红。
忽罕邪说道:“我不打算攻打善都了。”
我闭上眼睛不说话,不打算理会这句话。
他又说:“这个结果如何?心安了?”
“一切不得由你说了算,哪是我想如何就如何的?”
“这话说的不错,确是都由我说了算。”忽罕邪摩挲着我的手背,又问,“那你看,若我想要掣肘西蠡,该当如何?”
我故意不答:“我怎么知道。”
忽罕邪凑近:“说话。”
他逼迫过甚,我有些招架不住:“互市。以善都为通衢,与大齐进行贸易往来,不仅我们可以获利,大齐乃至西域都会记得单于您的好。何况……若是与他们交好,匈奴王也不敢再对月氏动什么手脚了。”
忽罕邪看着我,半笑半敛:“你究竟是为了齐国,还是为了月氏?”
我笑笑:“利益摆在眼前,单于比妾身更会衡量,不管妾身说什么,还是那句话,一切都是由您决定的。”
忽罕邪似乎十分满意我的答案,他看着我,将我一把抱进了桶内。
五日后,忽罕邪单于派使者往齐国递了国书:与齐结秦晋,开商互市,便宜万民。
☆、03
我不在乎月氏的人如何评价我,我只在乎我的国家能不能安定。他们说我私心过剩也好,说我蛊惑君心也罢,只要我的目的达到了,那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避几日风头未出帐子,到了第五日觉得也差不多了,便叫了玉堂同我一起去天山脚下收菜。甫一出帐,忽罕邪的母亲,月氏的大妃便向我迎面走来。我心中大叫不好,下意识一躲,大妃的指甲剐蹭着我的脸颊划了过去,顿时脸上热辣辣得疼。
玉堂惊呼,连忙将我护在身后,与大妃对峙:“大妃这是做什么?”
她冷冷一笑,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用月氏话啐了我几口,招呼了身后的侍女们钻进我的帐子,将我帐子里从齐国带来的东西一并搬空。她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扬长而去。
我捂着脸,没有说一句话。
“公主……公主……您让奴婢看看,这脸……呀!这血口子怎么那么深……”玉堂急得出了眼泪,将我拉进帐子,正找药材时,发现从齐国带来的药膏尽数被大妃搬了去,一时气得直跺脚,口中连连骂道,“这不是个东西!蛮人就是蛮人!除了动粗其他什么都不会!
“公主……”玉堂举着烛火凑在近前,我端着镜子看自己的模样。确实有些难看,大妃的指甲直接刮去了我一层皮,还有血留了下来,若是处理不当,怕是要留疤。
我叹了口气,拿起帕子慢慢擦拭。
“嘶——”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直吸冷气。
玉堂心疼地直掉眼泪,还一边抽噎着说:“奴去找小单于!”
“别去。”我喊她回来,“等他自己来。”
忽罕邪在黄昏的时候来到我的帐子里,我听见了声响,却没有理睬他。他在我身后安静了一会儿,有些憋不住,走到榻前坐下,问道:“怎么了?”
我扭过头,不让他瞧正面。
忽罕邪叹气,从后揽住我的腰:“我娘的事,我听说了。”他顿了顿,“对不起。”
我没想到他会如此果断的道歉,一时有些惊讶,回过头去看他。他看清我脸上的样子,忽然蹙眉,声音有些严厉:“这脸怎么回事?”
我捂着脸颊,摇了摇头:“大妃若是出完气心中畅快,那便也无事了。”
忽罕邪捧着我的脸看了半晌,轻轻地将我揽进怀里:“你放心,我会让人把你的东西拿回来的。明天我让最好的医师来看你,别担心,不会留疤的。嗯?”
我将头埋进他怀里,乖巧地点了点。
“至于大妃那边……”忽罕邪沉默了一瞬,没再说下去。
我没接话,有些委屈地隐隐抽泣。
这下一来,忽罕邪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拍着我的背,安慰道:“你放心,大妃那边我去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