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番外(55)

那张脸白净秀气,全无一丝男儿气概,只有经历过宫刑诅咒的大越后宫内侍,才会有如此面容。

“卿……卿缭?”懿成舌桥不下,惊声唤道。

那幼狼见了生人,一时毛发竖立,呲牙咧嘴,喉咙发出“呜呜”低呼。

懿成一个厉声喝住了它,它一个蜷身,又缩回角落,贪食肉糜去了。

“公主好威势。”卿缭有心恭维,他有求于人,正忖度该如何开口。

懿成蛾眉颦蹙,直言道:“卿公公如何不在永明宫侍奉皇上,来此处所为何事?”

“陛下亲征燕关,奴才如何能在永明宫内。奴才不敢相瞒,此次冒死前来,意在求公主出手相助——现下北国围城,大越频战不利,陛下被困于燕关,后方粮草不济,前方虎视眈眈,陛下腹背受敌,实乃危急存亡之时啊。”

“当真?”对于卿缭的慷慨陈词,懿成都只有此一问,她经年谨慎,自是多疑。

卿缭猛然跪地叩首,决绝道:“公主信不过奴才之言,那可信得过此物?”

说罢,他双手奉出一物,掌中赫然躺着——一枚字迹不清的旧铜钱。

那是她曾交于默央的,她向来奉若圭臬,敬若神明的铜钱。

懿成眸中闪烁不定,她将铜钱放回卿缭手中,倒吸一口气,又道:“陛下让你来的?”

“陛下身边可信之人本就无几,公主走后,陛下孤立无援,危难之时唯有念及公主,念及旧日与公主在大越的情分,盼公主施以援手。”卿缭言之凿凿,略有焦急。

“容我想想罢。”懿成长叹一声,要可汗退兵可并非易事。

帐中霎时无人言语,陷入诡秘的安静之中,卿缭禁不住用余光打量面前这个女人,胡服容妆遮住了她往昔屈膝卑微之态,她的双眸下渐渐浮起凌厉清晰的智慧之光,他大胆猜想或许此前永明宫里的种种姿态,只不过是这个女人暂且的明哲保身之策罢了。

“我有一计,想来可解陛下之忧,不过,巧月,卿公公,还需你们二人助我一臂之力。”

“是。”卿缭蓦然欣喜,他与巧月对视一瞬,异口同声地应着,附身上前静听懿成吩咐。

懿成一番耳语后,竟笑起来,“此事非同小可,可得记牢了。”

“是,请公主放心。”两人齐声而道,不敢怠慢。

“记住,是哈丹王和我,共谋此事。”

“为何不能将一切都推给那位哈丹王?”卿缭不解。

“谁也不能保证此事不会败露,如果全推给他,若是出了事,他们父子二人一同追究起来,谁来保我!”懿成秀眉一抬,不惜拉□□下水,实在是保全自身的下下之策。

“是,还是公主周全。”卿缭作了一个长揖。

懿成缓缓靠于榻椅之上,她的心思百转千回,在遥远的燕关与温都的皇庭之间来去跳跃。

以至于用膳时不慎打翻了一壶马奶酒,帐中顿刻味美甘香,甚至有些飘飘欲仙的味道,连幼狼也来舔舐。

懿成眸色一沉,她低身抱起那狼,也记起了数月前明安珠勒的那个夜晚,懿成不禁揣测,他们二人之间,是否存有可以为她所用的半点情谊。

于是,她的突然求见令□□颇为意外,自父汗远征大越,他留守监国,自此朝政国事繁重,需确保前方粮草供应,又有包藏异心的牧仁王格日勒图在身侧蠢蠢欲动,父汗对自己也并不是全然信任,身在高位,哈丹王自然席不瑕暖,分身乏术。

“让她帐外等着。”猛然被打断了议事进程,□□不耐地抬手,“岱钦,你继续。”

“是,牧仁王近来称病不出,鲜有动作,手下的人也避免与我们有正面冲突,看似确收敛了不少。”

吉达愤然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格日勒图是,方才那女人也是!”

众人一时缄口不言,只□□沉着笑道:“吉达说得不错,叔父并非池中之物,要成大计,必须多加防范,至于可敦一事,她身份特殊,我自有定夺。”

“王,那女人不简单……”

“我说吉达,你怎么老和个女人过不去,就她那模样,只怕你我一拳过去就要一命呜呼了,真不知你在怕什么!”海日古一拳捶桌,也叫嚣起来。

“你说什么!谁怕了……”

“好了!”□□不怒自威,强硬道:“巴彦一事,你们也见了,她已通过了我的考验,若有人还疑她有何祸心,便去找来证据,铁证如山,我绝不姑息。”

“若是没有,男儿该志在四方,以大局为重,我不允许我们之间有任何一人为个女人有伤和气。”□□又伸出手,拍了拍吉达和海日古的肩膀。

“言归正传。”□□指向桌上军事地形图,“前方传来消息,燕关内已粮草不足,父汗再守半月,燕关便唾手可得,不过,如此奔波,他又年事已高……”

吉达森然一笑,“难怪可汗已一连数日派人来催他的水烟袋。”

岱钦淡淡一笑,却笑里藏刀,“只可惜牧仁王始终不肯碰那玩意儿,不然事情倒好办了。”

“这——你们说话可别拐弯抹角了!我……这……我只问一句,到底打不打大越了?”海日古只一把粗锣嗓吼得响,人却还在事外。

□□挑明话里,“当然要打,但——攘外必先安内。”

三人眼看黑大汉海日古仍一副疑惑无知的憨样,齐声失笑。

“海日古,有些事你不必明白,你只要知道,你是北国最强的武将,你有世间最快的刀,这已足够了。”□□言辞恳切。

海日古一扫阴云,咧嘴便笑,“咚咚”拍着胸脯,“海日古虽是一介不值钱的武夫,可我一切全凭王的吩咐!”

心口不一

懿成领着巧月在哈丹王帐外足足守候了三个时辰,初夏的阳光轻软如绒花,惹出一身薄汗,等到第四个时辰的时候,狼崽早已急不可耐,从她怀里一跃而下,疾步跑了。

两人大惊,忙要去追,懿成急手拦住巧月,悄声道:“你候在此处,我去!没了这狼,此事不能成。”

说罢,便快步朝前追去,刚拐过几座庭帐,只见马院木栅前正蹲着一个衣着简陋的老人,那头灰黑幼狼正在他手掌之下,似是亲昵似是挣扎。

怪了,这狼向不让生人近身的,懿成满腹狐疑,走上前去,“老人家,这是我的狼。”

那老者轻轻一愣,似受了惊吓,他缓缓抬起头,懿成发现他的面容虽苍老不堪,双目却无一丝浑浊,委实不像一个暮薄西山的老人。

“老人家,这是我的狼,请还予我。”懿成见他无应,又重复道。

“见过可敦,老奴是这马院的喂马人。”那老者回过神来,行动不便,只哆嗦着对她行了一礼,他的声音嘶哑非常,这点倒像个饱经沧桑的老人了。

“可敦的狼?”那老者显然知晓懿成身份,却慢悠悠道:“可敦不该让一头狼靠近马院,若是伤了马,败了仗,就难辞其咎喽。”

他话里藏着锋芒,懿成眉头一皱,盯住那张素不相识的陌生面孔,“老人家,你这话何意,战场成败一半人事,一半天命,天命反侧,何罚何佑,若要怪罪一头畜生,岂不可笑?”

那老者紧绷一张脸,似连皱纹都要舒展平复,他反手摸了狼身一把,冷言道:“可敦说的是。”

“可敦——”懿成闻声远望,见巧月跑得气喘吁吁,“哈丹王……得……得空见你了。”

“好。”懿成应着声,眼疾手快,一把从那老者手下夺过小狼抱于怀中,清声道:“老人家,多有得罪了。”

话音未落,便随巧月仓促去了,其后老者的双手青筋迸出,血脉里正涌动着隐忍未发的仇恨。

懿成一心谋划搭救默央一事,对这偶然出现又言语蹊跷的老者,早就掉以轻心了,她当下只紧紧抱着那狼朝哈丹王帐去,或许他们即将面临相似的境地,它微微颤抖,她也微微颤抖。

“它怎么了?怎么抖得如此厉害?”连□□也一眼看出了端倪。

懿成这才发觉小狼的不适,恍然道:“方才那马院的马奴碰过它!许是生人将它吓着了。”

□□揪住小狼的后颈皮将它提起,不以为然,“狼可没那么容易被吓着,公主难得前来,可有要事?”

“它……”懿成讪讪地指了指那狼,“它近来开始食肉,老在我帐中也非长久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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