懿成+番外(53)

明安珠勒

北国的冬季昼短夜长,有极夜的地方是一眼是望不到尽头的,这对初来乍到的懿成来说,更是尤为漫长,连□□送来的小狼崽子,饱足之后也终日酣睡帐中,似乎万物归于宁寂了。

或许这样的冬日太过死气沉沉,所以北国人民才不顾风雪肆虐,缔造了一个举国欢庆节日——明安珠勒节。

明安珠勒,又称千盏灯节,源于佛教,本为祭祀悼念之礼,后传入北国,经胡淄一族世代流传,衍变成了北国人民心中最神圣最正统的佳节,类于大越的除夕。

如此盛会,自是少不了君臣同乐,鲁达可汗会携可敦登祭天台,投枝燃炉,以行煨桑,祭天地诸神。

故而,接到鲁达可汗命她出席明安珠勒的旨意时,懿成毫不意外。

只是她从未如此装扮,她的发辫上系了可汗送来的那副由珊瑚、玛瑙、孔雀石与海贝制成的华贵头面,随着她的步子悦耳作响。

这一次,她立于高台之下,万民之上,人们手中无不虔诚地端奉着各类的干花、香炷、烛灯、净水,荞麦面等千供之物,手中的供灯却无一盏胆敢先于煨桑炉燃亮。

步上祭天台的鲁达可汗将手中柏枝投入那方炉鼎之中,霎时浓烟升腾,火光冲天,人们坚信这是一个极好的征兆。

“拉--索罗!”鲁达可汗颤巍巍地伸出双臂,仰天长呼,这一刻,他再次感到神之眷顾,赐予了自己不可动摇的君权君威,他正贪婪地祈求上苍赋予他更多更多,包括万载长生,包括天下一统。

人群里也随即爆发出声声惊天彻地的呼喊,“拉--索罗!”“拉--索罗!”

奔涌不绝的欢呼声中,一圈圈光灯远近相继地燃起,酥油灯、元根灯,铜器灯,灯灯相汇,如九天星河倾落而下,冬夜霎时亮若白昼,人们兴高采烈,纷纷往夜空里抛撒着印有狮、虎、龙、鹏的五色祈幡,一时盛况空前。

离高台几步远的木阶上,懿成默然伫立,她的目光毫无章法,在人潮里徘徊游走,万民如蝼蚁一样,在她脚下,甚至连位高权重的哈丹王和牧仁王,胡淄贵族,王公大臣,通通无一例外。

她猛然感受到一种来自权力的奇妙蛊惑,是如此虚浮,又如此动人心魄,她忽然明白了,为何千百年来的无数仁人志士为它前赴后继,为它摧眉折腰。

鲁达可汗完成祭天仪式后,缓步而下,极其轻蔑地看了懿成一眼,阴森道:“明安珠勒后,春日便会降临北国。”

懿成不解地望向面前这位令人毛骨悚然的老人,恭顺道:“可汗所言极是。”

“寡人的铁骑也将踏平你们大越。”可汗毫不掩饰他此刻的野心勃勃。

懿成心下大惊,望着他径直远去的沧桑背影,他正妄图对抗时光,欲强撑起佝偻的脊背,真不知是可惧还是可笑。

祭天仪式后,人们升起篝火,他们簇火高歌,奏起马头琴,对酒,摔跤,射箭,拔河,比马,赛骆驼……这场盛会将持续三日之久。

懿成刚随可汗步下祭天台,一个小人儿便迎面奔来,直扑至可汗的怀中,他兴奋地大叫:“父汗!”

鲁达可汗将他抱起来,却因年纪而颇为吃力了,可汗亲昵地抚摸着他的小脑袋,“我的小蒙克,玩够了?舍得回来了?”

那小少年甜甜一笑,目光若有若无地瞟向一旁懿成,故作闪躲,又扬声道:“我说过明安珠勒节时,便回来同阿哈赛马的!”

懿成直盯着那张稚嫩脸庞,那不正是几月前在雪地里遇上的那位叫阿来夫的少年吗?

“好!不愧是我达兰台的好儿子!”鲁达可汗力不可支地放下阿来夫,似玩笑又似认真,“去吧,去找□□,打败了他!我让你做哈丹王。”

懿成眼皮一跳,转而又恢复如常。

“我……想要察察可敦也陪我去。”阿来夫不觉父亲话中深意,只面有羞涩,指向懿成。

对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可汗向来是有求必应,他斜睇一眼端立不动的懿成,冷声道:“是没听到小殿下的话吗?”

“懿成不敢。”懿成轻抚上阿来夫后背的狐皮毛褂,她感到他的脊背微缩了一下,笑道:“还请小殿下带路。”

阿来夫僵直着身体,向前走去,两人亦步亦趋,行得渐远了,懿成这才收回手,她下意识点了点阿来夫的鼻尖,嗔道:“你这小弟弟,亏我还为你担忧,怎的连名字也骗我。”

阿来夫更觉羞赧,一时粉面如霞,他微微仰视她,理直气壮道:“我没骗你!我只是更喜欢阿来夫这个名字!”

“为什么?”

“这是我额吉为我取的。”

懿成看着那委屈巴巴小小身影,“噗嗤”一笑,她摸着他头上那顶黑灰小帽,“好,看在你是个孝顺孩子的份上,这次我便不与你计较。”

“阿来夫!”

“阿哈!”

□□不知从何处来,他一把抱起那小小少年抛向空中,“怎么才回来,方才猜拳对酒时,德德玛可念你好多次了。”

“阿姐有她的岱钦,还念我作甚么!”阿来夫的小脸因喜悦而绯红,他重回地面,正了正盘帽。

懿成正为两人间兄友弟恭的和谐氛围所感染,她心生欢喜,不禁微笑起来,孰料,只是不经意间一个抬眸,她却猛地大惊失色,呆若木鸡。

远处繁星点点的灯火旗幡间,陡然静立着一个熟悉的高大人影,如此欢腾之景,也无法撼动他阴沉如冰的目光分毫,似乎他生来只属于今夜的寒冬。

他作了寻常胡人打扮,本该俊逸非凡的右脸上却有大片无法遮掩的乌黑刺青,那是他永生的耻辱与愤恨。

展啸?是展啸吗?他为何会在北国?想到默央曾对展啸所作所为,懿成断定他来者不善。

懿成错愕间,眼神一晃,在看去,那处已空无一人了。

不!不!定是今夜涌动的灯潮迷了她的双眼,否则如何会看到该远在苍州万里之外的故人,为何他的眼神如此镇定,又为何如此仇恨,那不是常人的目光,那是地狱的幽暗,是冥王的召唤。

□□却错过了这一幕,他只顾和阿来夫重温手足之情,两人不知说了什么,他不禁朗笑,目光偶然掠过呆在一旁的懿成,便问道:“我们在猜拳行令,一起来吗?”

懿成还沉溺于方才或许得见展啸的震惊之中,她心事重重地摇摇头,“不了,你们去吧。”

阿来夫茶褐眼眸里有淡淡失望之色一闪而过,他不自觉地搅动起手指来。

“你——”□□微微眯起双眸,来回打量着她,忽凑过来,问道:“怕输?”

懿成仍淡漠地摇了摇头,谁知,精心备好的托辞还未出口,□□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捉住了她的手臂,不容拒绝,将她带离,“走吧!我让你赢。”

他领着她与阿来夫穿过载歌载舞的人群,他们正踏歌顿足,连臂圈舞,他们的舞步明快潇洒,他们的歌声嘹亮激昂,源出远古。

三人刚到一圈围坐的人群里,只见一位英姿飒爽的红衣女子陡然站起,俏声质问道:“□□!你跑哪儿去了!”。

“噢——你寻来了阿来夫,”那微醺的女子正是北国郡主,阿来夫的胞姐——德德玛,她喜不自胜,一把揽过阿来夫,转眼又见了懿成,肆意笑道:“察察可敦也来了,真是难能一见呢。”说罢便放肆地倒向身旁端坐的岱钦,岱钦温意一笑,伸手扶住了她。

“可敦来得晚了,得罚酒啊!”黑汉海日古酒酣耳热,拍案而起,猛地将一海碗热酒递到懿成跟前,他正喝在兴头,一时忘了尊卑。

懿成心头发怵,她向□□投去求助的目光,那人却只顾拉着阿来夫与德德玛和岱钦他们相谈甚欢。

“怎么?可敦嫌我们是粗人,不肯与我们共饮?”吉达哼笑一声,不住煽风点火,他忘不了一向果敢慎行的王在如此处置这个女人的事上总二三其意,也忘不了这个女人在大越后宫之时的言辞激烈,真是个邪门的女人!

懿成知吉达有意敌对,心一横,便接过海碗,会心笑道:“哪里的话,将军们忠心耿耿,为国为民,懿成敬重万分,今日有幸同饮,实在求之不得!”说罢,便一仰头,“咕噜咕噜”地豪饮起来。

一碗热酒下肚,懿成感到四肢百骸如有无数热流蹿动,思绪也随之混沌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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