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辰拍了拍空空的腰间,不甚正经,“大越公主,我说了,干我们这一行,从不空手而归。”
“何况,空手而归我可不好交代啊,弄不好还得受罚呢。”他故意扯起衣袖一角,露出左边半截精壮手臂,其上果然有一道两寸长的极深伤疤,应该是剑器若伤,虽近痊愈,可看颜色应是新伤。
这下懿成倒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对待他了,她觉得他可恨,又可怜,沉默半晌,才说:“倘若你这时得手了,便能就此罢休,不再去别处了?”
她这样问,令北辰眸子里有意外之色一闪而过,他勾起嘴角,点了点头,“当然。”
“那你等着……”懿成转头进了里屋,不一会便找出了默央曾给她的赏赐:一对玛瑙紫玉镯,两只水晶琉璃如意,一只金镶蓝玉珠钗,那另一只蓝玉珠钗她上次贿赂给了卿缭。
懿成将这些名品珍宝摆在桌案上,“这些都是皇上赏的,可够你交差了?”
北辰随意拎起一只玛瑙镯子,单眼对日光看了看,品相平平嘛,与北国圣屿山所产的玛瑙玉石相去甚远。
他将镯子扔了回去,目光游荡,忽然落到了床头那堆玉镯碎段上,不屑地撇了撇嘴,果真是个一贫如洗的公主。
可懿成却误解了他这一举动,她用绢巾盖了那堆碎玉,正经道:“这可不行,这个不能给你。”
噫!白给我还嫌重呢!北辰讥讽地半眯起眼,“就这些?就这几个寒碜首饰,哪怕你不给,我也要盗走的。”
“我就这些值钱的了,”懿成咬住下唇,苦苦思索了一阵,忽然她指向墙角两侧摆放的紫檀彩漆珐琅鼎,“那鼎也是皇上赐的,你若想搬,我也不拦你。”
吁?北辰望着那半人高的紫檀鼎,不可思议地看向懿成,失笑道:“公主,我是个大名鼎鼎,专取天下奇珍的盗贼,不是镖局镖师,也不是当铺伙计。”
这人做贼盗,还做得挑三拣四,果真是见识短浅的蛮子!懿成秀眉一横,“你不要如此贪得无厌,贼盗之事,需得细水长流,留得青山在,你懂不懂!”
北辰一听这话更忍俊不禁,他将桌上的东西一把用布裹了扛上肩,打趣道:“啧!没看出来,大越公主竟有做江洋大盗的潜质,真叫人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他说话间便朝窗户处走去,“对了,寒酸公主,留一支珠钗给你罢……”
懿成还未看清,那支珠钗已稳稳插入她的朝云髻间,而北辰已如闪电般回了窗边,好似方才不曾动身。
“不必了——”懿成取下珠钗抛给他,“你拿去交差罢,我不爱这些。”
北辰一个转身接下珠钗放入包袱里,动作行云流水,叫人看不真切。
“你快些出宫去交差罢,别再来了。”
北辰用那双清澈又饱含机警算计的蓝眼睛审视这位公主,或者说,这位假公主,真有意思啊!他悠然道:“大越的公主,还真是与众不同啊。”
在懿成不解的目光中,北辰笑意更浓,“竟然会指望一个贼在金山银山面前不为所动,两袖清风……”
“你——”懿成听他如此说,霎时恍然大悟,他是铁定还要去荻妃那处的。
没等懿成发怒,北辰呵呵一笑,转身便夺窗而去,无影无踪了,只有他留下的那句笑语还在懿成耳边回荡。
果真,他说:“多谢公主,我现在要去会会荻妃娘娘了!”
懿成一时恼怒,竟赌气般追至窗前,发泄似地吼道:“贼盗!骗子!还是个目不识丁的骗子!两袖清风才不是那么用的!”
窗外的浓绿叶影随着夏风晓晓在朱墙上摇曳,懿成的气急败坏之语也这样轻飘飘随风去了,令她几分气馁。
那枚系在怀里的铜钱因她的跑动现落了出来,懿成看着那枚铜钱,北辰,北辰,那个贼根本配不上这个名字!去吧!去平白送死吧!荻妃那摘星楼可不比沉雪楼破落偏僻,他若是被禁卫军拿了,定是死路一条!
是死路一条!
他——会就此死去吗?
他——该就此死去吗?
这个担忧的念头来得突兀又疯狂,懿成自己也惊了一跳,他不过是个与她无关的狡诈贼人,他要去自投罗网,要去自取灭亡,都和她没有干系。
他只是一个贼,一个可憎的贼,也是——一个可怜的贼。
懿成轻叹,欲闭上门窗,无意间却瞥见苍穹天宇里北极星方位,此时天色尚早,那儿什么也没有。
懿成手一滞,在窗前伫立了许久,她的目光炯炯远去却又略带空洞。
当她下定决心去摘星楼的那一刻,她知道她正在被一个横空出世的愚蠢善念所驱使,在命运交汇的河流间,她已经义无反顾地作出了抉择,此后所有随波的缘起缘落都恰恰蛰伏于这个偶然的抉择之中。
可懿成现下还不知道,就像她也浑然不知,在她脚步之后,还有一个如影随形的黑影。
她只是神色焦急,步履匆匆,穿行在这座偌大的永明皇宫之中,想着抢先一步,到摘星楼去。
她随意找了一个探望荻妃的理由,却出乎意料地吃了个闭门羹。
荻妃的奴婢宝音前来回话,“公主,我家娘娘今日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懿成见她低眉顺眼,神色无异,想来此间尚无什么大的变故,那蛮子小贼应是不曾来过,即便来了也至少无人发觉。
她旁敲侧击道:“荻妃缘何病了?这儿一切可还好?”
“谢公主挂念,娘娘只是偶感风寒,余下的一切安好。”
看来摘星楼确是风平浪静,那小贼许是逞口舌威风罢了,自己倒当得真了,还巴巴赶来救他。
懿成这下松了一口气,“那我今日便先回去了,请转告荻妃,等过些时日她好了,我再来看她。”
“是,恭送公主。”宝音送走懿成,闭上门,又入了内室,荻妃正在塌上闭目养神,她容光焕发,全无一丝病态。
“娘娘,奴婢依娘娘吩咐,已打发懿成公主走了。”
荻妃眼睛都懒得睁开,“好,你先下去。”
“是。”
宝音刚落下门,荻妃豁然睁开双目,翻身而起,朝屋内一处阴影间单膝而跪,她单手放于胸前,行的是北国胡淄皇族的礼,“阿茹娜见过哈丹王。”
阴影里走出一个黑衣玉立的蒙面人,他刚用那双蔚蓝如海的眼睛从隔板处偷窥外堂的那位公主,此刻刚收回视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大闹沉雪楼的蛮子贼盗——北辰。
他做了个要阿茹娜起身的手势,“阿茹娜,你该绘张大越皇宫地图,否则要找你,还得费不少心思。”
费心思?“王——您可是受伤了?”阿茹娜显然曲解了哈丹王的话中深意。
北辰闻言下意识转动起左臂,想起方才对那傻公主用的苦肉计,既然阿茹娜问了,他也不避讳,“小伤罢了,毕竟禁卫军也非泛泛之辈。”
阿茹娜心下不解,“王为何要冒险入宫?阿茹娜听闻迎亲队伍过几日便能到邺阳了。”
“不错,岱钦和你阿哈吉达他们七日后可到大越,我只是先来看看,话说,阿茹娜你的复仇大计如何了?”北辰话锋一转。
阿茹娜隐隐一笑,“那展老儿杀我母族,我暂且奈何不得他。此次拿他女儿开刀,不过小惩大诫,何况那事全凭傅太后坐镇帷幄,我不过煽了一阵风,他们便自己闹得不可开交了。”
北辰摇摇头,“不不不,光凭这些小事还不足以,我记得他还有个有勇有谋的儿子。”
“是,如今在禁卫军里,王是怕他子承父业?会成为我北国的阻碍?不过依我之见,他根本不足为虑。这大越皇宫就像泥潭深泽,贤臣忠臣在这儿寸步难行,还不消我们动手。”
北辰轻笑着点点头,蔑道:“能建立令朝臣都闻风丧胆,怒不敢言的暗卫营机构,我们确实不必太过忧虑,但也不可掉以轻心。”
“阿茹娜明白。”她又莞尔一笑,颇为得意地说:“不过那暗卫营只顾前朝,却不顾后宫,真可谓百密一疏。”
“哈哈,否则你怎能如此轻易混入这后宫之中。对了,大越皇帝近来可有动作?”
“呵,”阿茹娜红唇轻蔑一笑,“他为了悼念他的皇姐,正忙着大兴土木呢,他要在各地大修祠堂祭祀亡亲,大越这些年天灾频发,百姓早就苦不堪言了,他来这样一出,真是官逼民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