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他想她,念她的好。说他心里有她。
他扣着她的手不放。
他说希望她瞧在安安面上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学着怎么待她好。
他说临去京城那晚他是为了让她别替自己担心,才说那些不在乎她的话。
他说他不是真心想把她送出去,他说他是面子挂不住,无可奈何。
她推他,把他推回帐子里。
他按着脑后的伤,闭着眼说,“柔柔,你要是就这样走了,我这条命,就交代在这了。”
她脚步迟疑一瞬,他牵住她的手将她拉回来紧紧抱住。
这一年来,他那些客气疏离,温文有礼都是假的。
他彻头彻尾就是个坏到极致的人。
柔儿推他、打他,一掌挥上去,发出响亮的一声。他顿了顿,然后抬手抹了下嘴唇,掐住她的下巴重新覆上。
柔儿哭了,她替自己心酸,觉得委屈极了。
她努力的活着,努力的想做个有能力有价值的人。
可在他心目中,她仍是个玩物。永远都是。
这是她的命,她的劫数。
想要改命,也许只能期待下辈子……
——
“爷,郭二爷说,想过了正午就要探望您……”福喜扶着赵晋上车,担忧地道,“您还没好,郎中说,不叫您乘车颠簸,仔细落下头疼的病根。”
赵晋不理他,掀开车帘坐在车里,想起一事,拨开窗道:“人呢?”
福喜怔了下才明白他问的是谁。
“您说姜……”
话音未落,见个身穿仆从衣裳的少年从慢吞吞从门内走出来。
十三四岁模样,生的俊美非常,身长玉立,便是穿着下人的衣裳也掩饰不住文秀气质。
“爷,人到了。”福喜上前笑道,“姜公子,您既是做了给爷牵马的活儿,就得尽心尽力才是,怎么能让主子等你呢?”
少年抿唇不言,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恼意。
车中传出赵晋的嗤笑声,“姜公子?在爷这儿,可没什么姜公子。爷身边四个小厮,福喜、福盈,发财,多宝,名儿都吉利。往后你就叫长寿。”
福喜笑道:“还不谢爷赐名?”
少年抿着唇,气得两腮微微抖动,紧抿着唇,生怕自己骂出来。
福喜瞥他一眼,“长寿,你还愣着?”
少年垂下头,铿然跪下,叩了个响头,又立即站起身,牵了缰绳在手。
福喜摇摇头,凑近车前,“爷,咱这会去哪儿?”
赵晋道:“随便转转。”
福喜答应了,正要吩咐车夫,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赵晋缓速的话语中似乎别有深意。他大胆忖度着,笑嘻嘻吩咐,“老吴,去清溪镇转转去。”
少年蹙着眉,没听懂为什么随便转转要去清溪镇那么远。
走了许久,车马在热闹的长街前停下来。日头偏西,眼见天就要黑了。
柔儿送走最后一批客人,正要关店算账,门前缓步走来一人,穿着玄色蓝银云纹氅衣,停步在阶前,仰头望了望头顶的匾额。
“绣云坊。”他轻轻念着这三字,目光移下,瞥向店中人。
他提步步上台阶,正要喊她名字,柔儿反应迅速,砰地一声将门关了。
门板硬生生在眼前闭上,赵晋身后的福喜长寿都吓了一跳。尤其是长寿,他没想到,这么个小店竟然不买赵官人面子,若他没看错,店主还是瞧清了来人是赵晋才把门关上的。
他心道,这下糟了,赵晋睚眦必报,这女店主只怕没好果子吃,惹恼了他,兴许不至于纵奴伤人,但事后定要给他挤兑得生意维系不下去。
可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赵晋顿在门前片刻,就在他以为他会恼羞成怒的时候,赵晋忽然抬手敲了敲门板,好脾气地道:“把门开开,咱们谈谈。”
第83章
柔儿紧紧抵着门, 赵晋的声音隔着门隙传过来。
“柔柔,你开门。”
柔儿咬牙道:“赵爷,您有什么事, 就这样说吧。”
赵晋笑了下, 指头抚在门上,轻轻敲击着, “这样说, 不免要给人听去,你左右四邻,可就都知道你我这点事儿了,你不是不愿意给人知道的么?”
一句话说的柔儿心情跌宕, 她确实不愿意。给人做外室,是什么光彩的事么?
她冷声道:“可我没什么想和您说,我们要休息了,您请回吧。”
外头片刻无声。
她候了会儿, 回身对着门, 确信门前那个影子不在了, 悄悄松了口气。
孔绣娘提着茶壶从后院走进来,“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柔儿道:“天色不大好, 我去把帐算算。阿依, 我常去浙州瞧闺女,耽搁了不少事儿,这个月月钱, 扣我三成吧。”
孔绣娘笑道:“这有什么,你常常在外头奔忙, 进货待客都是你, 兼着账房的差事, 还跟我一块儿做绣活,哪里耽搁什么了?你啊,别跟我客气,咱们这是长久生意,彼此要是这么见外,怎么能长久呢?你有事儿尽管去,你们母女团圆,我替你高兴还来不及呢。”
孔绣娘推了她一把,“中午你就没怎么吃东西,饿不饿呀?小泥炉上炖着粥呢,趁热吃点儿吧,晚点再去算账。”
说着话儿的功夫,天色就暗下来。
用过了饭,孔绣娘回了趟家,她娘身子骨不好,常年抓药吃,弟弟在念书,花费不小,每隔一阵,就要送钱回去,装满米缸,备好腊肉。
推开门,院里没点灯,一间破败的土房子前,弟弟借着月色在瞧书。
“阿弟。”孔绣娘喊了声,上前夺过弟弟手里的书,“外面这么暗,不要看书了,仔细把眼睛瞧坏了。”
弟弟很意外她这个时候回来,“阿姐,今儿不用住店吗?时你差事都做完了?你别担心,我只是随便翻了翻,其实内容都背下来了,以防万一,怕有错漏的地方,才把书拿着,你放心,我会照顾自己的。”
孔绣娘牵着他的手进了屋,冲鼻嗅到一股霉味,她蹙了蹙眉,弟弟孔哲笑道:“阿娘,阿姐回来了。”
屋内传来个虚弱的声音,“依依啊,过来,娘正想着你呢。上回回来,还是初一,连十五你都住店里头了,说是生意忙?今儿不忙了?”
孔绣娘笑笑,上前走到桌边,摸到火石点了蜡烛,“娘,年头接了个活儿,要得急,想多赚点嘛,再说,年节在家待了好几天,想着才离开没多久,十五就没回来。您怎么样啊,还疼的厉害吗?我送钱回来啦。”
他娘叹了声,“阿依,你受累了,是娘连累你。”
孔绣娘笑道:“您说的什么话?娘把我们姐弟拉扯到这么大,您都没喊一声累,我哪里就累了?”
母女二人话了会儿家常,孔夫人便催孔哲去读书,“我跟你姐姐说话儿,没什么紧要事,别耽搁你读圣贤书。阿哲,你去忙你的。”
孔哲点点头,转头走出屋子,立在院中瞧着月色。适才那本书,被孔绣娘拿去了,他垂头望了望空荡荡的手掌,苦笑一下,想进屋去把书取回来。
屋里,孔夫人压低声音道:“阿依,阿哲年纪眼瞧着大了,你的婚事耽搁了这么些年,托了多少媒人都没寻到个合适的。阿哲的婚事,咱们得早点准备。你在外头见识广,认得那些富家太太小姐,能不能托他们帮忙物色物色?咱们家底薄,不敢贪图人家什么,只要能好好待阿哲,别嫌弃咱们家穷,齐齐整整的就好。”
孔绣娘很是意外,“娘,您跟阿哲说了吗?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记得前些日子,阿哲不是提起过一个洪姑娘?”
孔夫人摇头道:“我打听过了,那洪姑娘是他同窗洪长贵的妹子,她爹洪掌柜开个扇子铺,为人有些刻薄,平时就嫌贫爱富,一向眼高于顶。洪姑娘是他唯一的女儿,要嫁,只怕连聘礼咱们也出不起,为娘不愿你弟弟瞧人眼色,依我瞧,得寻个敬着你弟弟的。”
“娘,您是怕我辛苦,赚不出聘礼的钱,是吗?”孔绣娘心里难受极了,她俯下身来,跪在她娘身畔,“娘,您别急啊,再给女儿一段时日,女儿会赚很多钱的。咱们阿哲这么好,这么上进,他会有出息。您别急,别急,他的婚事一定不会像我这样,男人和女人怎么能一样呢?我跟弟弟也不一样,我没本事,只会绣花,弟弟他会读书,将来能考功名,是要做官的啊。慢慢来,日子定会越过越好的,娘,给阿哲寻个他钟意的人吧,婚姻大事,不能将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