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遥远的驼铃声轻轻响起。
缓慢悠扬,带着几分异域风情的琴声由远及近,缓缓踱步而来。
有困倦的观众强打起几分精神,睡意朦胧都望向台上。
广袤的塞外古道上,沙烟渺茫的天地间,千年胡杨挺直了身躯,在风中轻微摇摆。
婉转的琴音越来越近,似乎即将揭开那个凭空消失的楼兰古国神秘的面纱。
然而还没等观众完全适应,凭空而出的电吉他一声长吟,撞开了古国紧闭的城门,紧接着响起了键盘、鼓点、贝斯的声音,带点迷幻又朦胧的电子音乐贯穿全场。
程侨骤然加速,狂风骤雨般的音符喷薄而出,她像是成为了一位异世界的旅行者,不慎掉入时空缝隙后,穿越到了这个早已湮没在尘埃中的古老国度。
沙海、孤烟、月光、热泉、街道上飞奔的人影、经阁里诵读的经声、商队叮当的驼铃……
以及蒙着面纱的舞姬,纵情狂欢的酒会,异瞳的楼兰公主,赤膊的孤胆勇士,无数形形色色的人影从她的身边穿梭而过,她伸出手去触碰,却只能握到一抔流沙。
在这样不同乐器的合奏中,程侨的古琴牢牢占据着中心位,万乐以它为号令,听它令行禁止。
不仅如此,她还改编了原本《楼兰散》平直的指法,将难度系数拔高了好几个台阶,不仅快到不可思议,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揉合了电子乐的旋律中还透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妖气和迷离,仿佛楼兰美姬对着你细腰摇摆,吐气如兰的诱惑。
这已经不仅仅是一场演奏了,更像是一场新浪潮向古琴的传统和规则发出的对抗。
不怪评委们惊得反应不过来,连不少观众也是目瞪口呆。
现场毕竟大部分是年轻人,对这种打破常规的胆大表演接受力更强,短暂愣怔后立刻兴奋起来,不少人瞬间上头,忍不住从座位上跳了起来,随着节奏尽情摇摆,仿佛置身于嗨翻天的音乐节现场。
程侨的《楼兰曲》既有异域的风情,还兼具了摇滚的迷幻。
好一首妖里妖气的曲子,好一个离经叛道的程侨!
已经有评委皱着眉头,回头去看后面观众的反应了,还试图打手势让人坐下来。
然而没人在乎这些老学究的想法,现场已然陷入了一片狂欢,仿佛大型群魔乱舞现场。
程侨一连串华丽的轮指后,打了个响指,所有乐器的声音骤然消失。
只有隐约的驼铃再度响起,昭示着楼兰古国的再度消亡。
观众们短暂地寂静几秒,紧接着能掀翻屋顶的呐喊声响彻了整个礼堂。
作者有话要说:莫小小就是那种“逢大赛必失常”选手,心理素质忒差。
本章《楼兰散》的改编是意念改编的,无原型。
第64章 广陵散(6)
“程侨!程侨!!程侨!!!”
一波一波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和鼓掌声中, 不知道谁起的头,观众们自发高喊起了程侨的名字,从最开始的嘈杂凌乱逐渐变得整齐划一, 响彻全场。
这座原本即将在夜晚归于寂静的千人礼堂, 因程侨一曲惊艳的《楼兰散》再度点燃了。
观众们依旧沉浸在程侨营造的沙烟蜃景中,为古典乐和电子乐带来的奇妙化学反应感到震撼。
有人激动到失去语言表达能力,只能反复喃喃:“我去……我去……我去!”
有人大梦初醒,良久才回过神:“我在哪儿?我真的在看一场古琴比赛吗?”
还有人不断搓动双指, 重复回味程侨最后那个干净利落的响指。
一令之下, 万乐俱灭。
“嗷嗷嗷这是什么结印招式!!太帅了吧!!”
原本在前排打瞌睡的观众也骤然清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向乐池里收拾东西退场的几个人。
他们依旧耷拉着眉眼, 看上去精神不太好的样子。
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明明那么普通,却又那么自信, 只要音乐响起的地方, 就是他们的主场。
有视力5.0的观众不由地发出呓语:“这是涅、涅槃乐队?”
郑佩琴坐在贵宾席上,跟随众人的节奏静静鼓掌,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程侨的表现, 比她能想象到的最好,还要更好。
她很轻狂,高潮部分引起全场轰动的指法花里又胡哨, 像是要在顶点抛尽自己毕生所学。
她又很老练,开头和结尾的慢调能拉着听众一下子进入到她的情绪中,然后再难出来。
都说古琴艺术是孤芳自赏, 曲高和寡,所以才会有“高山流水觅知音”,才会有“钟子期死, 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的悲剧,但在此刻震天的欢呼声里,郑佩琴却亲眼目睹了一股势如破竹,能够打破一切陈规桎梏的新浪潮缓缓升起。
主持人在台上艰难地维持着秩序:请现场观众保持安静,评委们需要商议一下比赛结果。”
然而反复说了好几遍,底下还是嗡嗡声不止,观众们昂扬的情绪一时难以平静下来,评委们只好暂时离席,转场后台的会议室。
程侨起身谢幕,在现场经久不息的掌声中下了台。
从满身光明踏进黑暗甬道的那一刹那,她的双眼因不习惯光线的变幻而模糊了一瞬。
程侨闭了闭眼,再张开后,就看到后台的通道处,许嘉衍手捧一束鲜花正在等她。
像是迎接她凯旋的忠诚信徒。
许嘉衍上前一步,把花送给了她:“祝贺你。”
然后旁若无人地蹲下身,单膝跪在她面前,为她仔细提起过长的裙摆。
程侨捧着花束,语气要娇地说:“你祝贺我什么啊,没看到评委表情吗,一会我该挨批了。”
许嘉衍靠近她轻声说:“祝贺你,不为比赛的胜负,而是为你勇敢地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程侨微怔一下,这个男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穿她的一切。
她衷心地笑了:“对了,这花又是哪变出来的?”
许嘉衍:“是我让人送过来的,幸好赶上了。”
程侨和他一起走向后台,路上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你还挺有仪式感的啊,竟然还记得送花。”
许嘉衍微妙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你喜欢花么?”
程侨疑惑:“我什么时候……”
她说着说着还真想了起来,两人还在录制《恋爱实习期》的时候,碰上中秋联欢会,盛楷送了她一个永生花音乐盒,许嘉衍进来看见后,的确酸唧唧地问了她一句,是不是喜欢花。
她当时心思根本不在这个问题上,好像是顺口应了一句。
可是,这都是几百年前的老陈醋了吧,亏他还能喝到现在!
程侨笑了一下,走两步没忍住,又笑了。
许嘉衍在这方面,总有些固执的可爱。
许嘉衍看到她止不住的笑意,忍不住也勾了勾嘴角。
他压低了嗓音轻声说道:“那个破坏‘念许’的人,已经找到了。”
找到了?许嘉衍这么说,想必是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程侨正要细问,脚下已经走到了准备间门口,两人对了个眼神,暂时压下这事不提。
她进门后,除了阴沉着脸站在角落的莫小小,其他三位选手都迎了上来。
刘桐还没开口,就先朝她竖起了大拇指:“程侨,你也太敢了,简直我辈楷模啊!我和文彬在底下听得都快跳起来了,这一场我甘拜下风,咱们回头再战啊~哎不过你这谱子给我一份呗~”
程侨欣然点头:“好说好说~”
严文彬看着她,吞吞吐吐半天:“你……你的演奏……我……”
听他说话实在太难受,刘桐松松地勒住了严文彬的脖子假意威胁。
“你可别学你师父端着架子,就说喜不喜欢吧!”
严文彬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喜欢,谱子也给我一份吧。”
几人纷纷笑了起来。
另一位选手笑着笑着,却又严肃起来:“虽然我本人很喜欢你的表演,不过现场评委们可能不这么想,毕竟以前从没有人敢在金钟奖比赛这么干,我先打个预防针,你得有点心理准备。”
程侨静默两秒,坦然笑道:“我决定选曲的时候,就做好了所有准备。”
“我不同意!”
会议室内一道怒吼响了起来:“这简直就是哗众取宠,是场闹剧!”
面红耳赤的中年男子连连摇头,抒发胸中的愤懑:“我教了快一辈子古琴,绝对不能忍受这种荒唐的行为,为了迎合市场,就毫无底线地胡乱编排,完全失去了古琴应该有的格调,这就是、就是对古琴的糟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