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路女士,怎么看都像大哥的女人,是去收保护费,再一个不满意随时要断人手筋脚筋。
谁料路露突然变得很紧张,她搓了搓那双价值连城的手,局促不安道:“小朗,你看阿姨这身打扮儿还行不?头发乱不乱?妆花了没有?我还不知道苏医生是个什么条件,万一是个比较朴素的,你说我这一身会不会浮夸,给人压力?要不我把戒指摘了?耳环也取了?嘶……不行,我这身衣服临时也换不了,不戴首饰的话压不住,人家都已经瞧不上我家言言了,我这个做妈的还不得给他镇镇场子?气势上不能输是不是?咱起码得做出不卑不亢的样子来对不对?”
“不、不是,干妈,您冷静点儿,您一口气儿说这么一长串的问题,我有点懵!”杜风朗偷偷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但他依旧分不清他干妈这话是真心,还是反讽。
“冷静?我怎么冷静?我儿媳妇是个男人,换你你能冷静?!”路露的语气的确十分不冷静。
“不能。”杜风朗撇撇嘴,心说他连稳定对象都没有,儿子还在他肚子里走二万五,他上哪儿去体会有儿媳妇的喜忧?
“所以我得带着我杰出的手艺,去看我那准儿媳去!”路露点点头,仿佛在给自己加油,“说起苏医生,其实我对他印象挺好的,怎么说,他也是我们季家的恩人。但恩人一夜变儿媳,我也得有个心里准备,所以此行必危难重重,我给你罗列一下我心中的顾虑——其一,人家苏医生出不出……”
“出柜。”杜风朗提醒道。
“嗯,就出那么个东西,”路露极目远眺,犹如走廊的尽头有一副军事战略图,“要是苏医生没这个癖好,我们不能强扭,这不道德。其二,我答应了言言给他送汤,这汤怕是只能先紧着我这没着没落的儿媳妇了,晚些时候让阿姨再给他送,他要是吃醋我偏心,你帮我掰扯掰扯。最重要的是,我去见苏医生这事儿,别让他那么快知道,省得他坏事。下面,我再跟你说说,我此行的目的……”
杜风朗深深感到无力,就是婚前焦虑症都没有他干妈这样诚惶诚恐的,弄得不像是去看儿媳妇,是要单枪匹马战群雄一样。
杜风朗的耳朵都快失灵的时候,路露终于放过了他。这时,路露突然想起一件事——所谓上阵杀敌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殆,于是她从包里翻出手机,一个电话打了出去。
“喂,廖局,我想拜托您一件事……唉,别那么客气,是我麻烦您了才对……”
***
苏河洲刚下了手术,高度紧张的精神突然松懈下来,一时脑子里有些空,这本是常态,只是今天这心里也跟着有些空。他眼前始终出现季路言的脸,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男人,他心里就会莫名悲伤、心痛,梦里的感觉很模糊,但看到季路言本人的时候,他的一切感觉却像是呈现在了显微镜下,任何蛛丝马迹都被放大到无处遁形——他认识季路言,很久了。
他揉了揉脖颈,心中嗤笑着自己。
习惯使然,苏河洲所有的情绪都不会在脸上出现。他觉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说不准要去看看心理科的医生,是不是精神压力太大导致了他长期噩梦,还有幻想症等并发症。否则他从未见过季路言,为何会生出那样的错觉?就像他们曾经是一对深爱却不能在一起的情侣。苏河洲心想,看样子他压力不是一般大,都开始做白日梦了,更何况……季路言身边好像有人了。
如果不了解那两个人的为人,他们放在一起还确实,挺养眼的。
可惜,那两个都是三天两头出现在杂志、网络的“红人”,以无孔不入和一览无余的方式呈现在大众面前。
苏河洲再抬眼的时候,脸上终于有了些许疑惑的表情——他的办公室门口站着一个人,有些眼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出于礼貌,苏河洲冲着堵着大门的女人点了点头,门被堵得严丝合缝,他想要借过,于是客气道:“劳驾……”
这位女士优雅华贵,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贵太太,难得的是没有那种趾高气扬的优越感,反倒是……有些诚惶诚恐?苏河洲不禁想要摆出一个亲和的表情来,他自认为自己虽然面部表情不怎么丰富,但绝不至于吓人。
“请问,您是苏医生?”路露手心出汗,捏着保温桶的手都有些打滑。其实她一眼就认出了苏医生,即便自己儿子刚出事的时候,她整个都在崩溃的状态,看什么都是黑白灰的幻影,但这位到底是亲自为自己儿子操刀治病的在世华佗,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她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罢了。
苏河洲点点头,依旧没有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女士,他每天见的人太多了,忙起来的时候连续站着做四五十个钟头的手术,他连自己都快不记得长什么模样了,对眼前的女士能觉得眼熟,已经是他的极限。
好,好!路露心里觉得满意,她心道这位苏医生相貌端正,芝兰玉树,站姿挺拔,行走时也气宇轩昂,光是外貌这一项,这个准儿媳的位置她已经有八成的接受度了——另两成倒不是因为她不满,着实是苏医生有“硬伤”——头发太短,还有那么明显的喉结。
这个事实再一次提醒她,季家的儿媳妇……是个男人!
路露有些后悔,刚刚八仙薄荷香筒闻少了,这会儿一见准儿媳她有些晕乎。但借着这股晕劲儿,路露突然计上心头。她看着苏河洲,眼眶渐渐蓄起了水雾,那样子让苏河洲有一瞬间的错觉,他是不是干了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情被送入大牢,而眼前这位女士是来探监的母亲……说起母亲,苏河洲突然觉得,这位女士很是容易让人产生亲切感。
“这位女士,您……”苏河洲试图用自己不那么官方的态度去关怀两句,只是他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女人突然一个白眼一翻,原地晕了过去,他忙不迭地把人接住,下意识地掐了两下人中,见对方没反应,当即就开口叫护士。
只是他刚一出声,被他扶着的女人立刻又醒了过来,连忙道:“唉,苏医生不必麻烦了,我、我……低血糖,您帮我找个地方,我坐一会儿就好。”
路露吓坏了,她的确眩晕,可是眨眼就好。她不住地告诫自己,她是一位开明的母亲,这个坎儿她倒不至于需要闭着眼睛才能过,她是装晕,为的就是拖延住苏医生——接下来的台词,她一紧张就都忘了,她只能装晕来给自己争取一些串词的时间。
但苏河洲的反应,让路露很是欣慰。她这个准儿媳,很紧张她,这说明苏医生无论是在工作中还是在生活中,都是一位表里如一的爱心人士,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苏河洲扶着路露去了不远处的休息区,他一手扶着那个已经开始适应“婆婆”角色的女士,一手拉开座椅,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将他的“未来婆婆”安置妥当。他一看表,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今天他值夜班,这会儿暂时有三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于是苏河洲走到饮水机旁接了一杯温水,又从咖啡机旁边拿了一包黄砂糖倒了进去,然后走了回来,将糖水递到路露手中,自己则拉出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路露已经被这一杯糖水甜到了心底,那两成的顾虑已经出现了裂痕,渐有土崩瓦解之势。糖水一入喉,滋润了路露的心和一双水润的眸子,她眼巴巴地看着苏河洲,满心激动,嘴唇有些哆嗦道:“谢谢。”
苏河洲蓦然觉得心里一潮,这眼神太能打动人,像是孩子走失的母亲。
母亲啊……苏河洲心里一片酸软,温和道:“这位女士,您别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尽管说。”
“苏医生,”路露抿了抿唇,“别叫我女士,叫我……阿姨吧,我儿子如果……”如果争气,你都该叫我妈了!
路露差点真情流露,幸好她及时醒悟过来,无比牙疼地意识到,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还没能入人眼呢!于是她话锋一转,接着说:“他比你还大三岁,我一看到你啊,就想起他……觉得亲的不得了,你就叫我阿姨吧,一口一个‘女士’,听得我觉得生分,心里怪难受的。”
苏河洲一掐掌心,默默垂下了眼睫。他心想,这位母亲的儿子不是走失了,是……没了。如果这位阿姨的儿子还活着,如今也该30了,世间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可怜天下父母心,怕是自己勾起了她伤心的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