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大门一步,仰头看过去,远处别墅三层的灯是亮着的,时学谦激动的道:“那是她的房间对不对?她现在就在里面对不对?邢阿姨,请你去和她说,我一定要见她,她要不见,我就不会离开。”
邢大妈道:“时小姐,你这又是何苦?在西雅图养伤的这一个月,乔小姐只要一念起你就会掉眼泪,我们都从来没见她为一个人那样过……”
时学谦听她说着,胸口止不住的发酸,“我明白,这都是我惹出来的,你让我进去跟她说,我当面和她道歉,不管怎么样,我总要见她一次的,一次就好,要是她见了我后还是不想理我了,那我……那我也就不会再打扰她了。”
她苦苦哀求,邢大妈见着也觉可怜,就道:“那我进去和小姐说一声。”
邢大妈很快进去了,过不久又绕过中庭回来了,“时小姐,你还是回吧。”
时学谦的心一下沉入了谷底,她苦笑了一声,这一切……是否都是她自作自受?
她退了一步,喃喃自语道:“好,你不见我,那我就在这等吧,等到你愿意见了为止。”
大雨朦胧了那扇亮着的窗子,晕黄的光透出来,时学谦一直仰头望着,心想一直以来乔樟为她耐心了那么久,她当然不介意为她也耐心一回。
也不知过了多久,从别墅里隐约飘出来了一阵清越的笛声,穿过重重雨幕,飘进了时学谦的耳朵里。
是一曲《秋湖夜月》。
听着听着,时学谦忽然浑身一震。
遥远的记忆霎时间在脑中划开一个口子,这笛声……她记得!
那是六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是她只身漂洋过海来到这个陌生国度的第一个夜晚。
她记得,那天正好是哈佛校庆纪念日期间的一天,她在麻省理工的校园里,在那条连缀着麻省理工与哈佛的查尔斯河岸边,那个静谧的夜晚,也听到了这曲《秋湖夜月》。
悠扬悦耳的乐曲,安慰了她那时孤独而幼小的心灵,也让她从此再也无法忘却,一记就是六年。
时学谦万万也想不到,如今再一次听到这支曲子,竟是此情此景。
她的心脏跳如擂鼓,热血沸腾,怕自己猜错了,侧耳仔细再听了一阵,眼泪便掺着雨水流下来了。
没错,就是这声音。即便是同一支曲子,不同的人吹奏出来的风格也是不同的,稍懂一点音乐鉴赏的人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时学谦可以肯定,现在她耳朵里听到的,就是她曾经听过的那种声音!
原来……六年前在查尔斯河上吹这支曲子的人,竟然就是乔樟吗?!
时学谦浑身开始颤抖起来,她不再在原地干等下去了,突然就朝大门里狂奔起来,保安和一旁的邢大妈都没反应过来,也都没拦住。保安大惊失色的准备吹警哨去追,却被邢大妈止住,邢大妈看了一眼时学谦狂奔的背影,叹道:“算了吧。”
时学谦不管不顾的冲进了别墅里,一口气跑上了三层的卧室,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时学谦停在了门边,抬手敲门,“乔樟。”
像是受惊了一般,笛子声瞬间断了,屋里再也没有传出声音。
时学谦等了片刻见没有回应,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随后开口道:“乔樟,我来见你了……”她无声的笑了笑,慢慢说道:“以前,都是你三番五次想尽办法来见我,现在,也该轮到我主动死皮赖脸的来见你了。”
屋里没有动静,时学谦也不着急了,她知道乔樟就在里面,正听她说话,一想到这个,她就一点也不着急了,哪怕她现在浑身是水,狼狈不堪。
别墅隔绝了外面的雷声和暴雨,周围变得很安静。
时学谦朝门靠近了一步,开口说:“……我马上就要走了,还剩不到一年的时间。”
屋里似乎响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回应,时学谦也不在意,接着对着门缓缓说道:“我就要走了……身家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但是心,已经没办法整理了……我原以为,这一切都会很好整理,现在看来,大错特错。”
她抬手指着自己的心口,对着那扇门道:“自从遇见了你,我的心确实是没法整理清楚了,我总是忍不住回头,总是忍不住……后悔。”
“后悔什么呢?”时学谦自言自语着,既说给自己听,也说给乔樟听,“我后悔,活到这么大,从来没能像别的人一样,过一次平凡的日子,例如,跟某个人一起分享家常的早餐和晚饭,以及,回一个有人等着我的家,再比如,真正的、全身心的去爱过一个人……”
时学谦的声音渐渐哽咽了,眼泪夺眶而出, “……直到遇见你,我才真正意识到,那些我原以为傲的所谓的理性的生活……那样的世界,是多么的冰冷。”
她把手贴在门上,像是想借此触碰屋子里的人,颤抖着声音继续说着:“……那些曾被我嘲笑太过渺小、没有意义的生活琐事,那些细小的、温暖的、美好的琐碎日常……事到如今,遇到了你之后,却突然都想去做了……偏偏是这个时候……”
时学谦泣不成声,额头抵在门上,“乔樟,我……该如何是好?”
她自顾自的在门外泪流满面,却不知门里的人也早已潸然泪下。
时学谦轻叹了口气,喃喃道:“你知道吗?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没后悔过什么事,辛苦也罢,高兴也罢,我的每一件事都是理智的抉择,所以我自认为这世上没什么可后悔的事,那些动不动就后悔的人,只是缺少理智的人罢了。”说到这里,她不禁自嘲一笑,“现在想想,我才是最傻的那一个,说什么人生无悔,那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真无悔,那该多无趣啊。……乔樟,是你让我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抹了把眼泪,道:“你知道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是什么吗?我今天才发现的。”
门里没有声音,时学谦便一直自问自答:“我后悔六年前没有顺着查尔斯河去找到你啊”
她絮絮的讲道:“。……六年前,你在查尔斯河上也吹过一次那支《秋湖月夜》……你还不知道吧,当时其实我离你不远,你在哈佛边的河上,我就在附近麻省的岸边,那一晚,我听到了你的笛声。因为觉得太好听了,我甚至忍不住要顺着河岸去见一见到底是谁吹出来的。但是我没有那么做,我压抑了自己一时的冲动。”
她又自嘲的笑了笑,半天才说:“我想这就是上天对我的报应吧,是我对这个世界的漠不关心,让我失去了和你能及早见面的机会……如果六年前我们就能见面,我可以确定我还是会爱上你的,那样我们或许还能起码在一起六年,而不是像今天这样……相逢即是别离……”
时学谦抬起头来,定定的盯着面前紧闭的门,说:“所以,一知道这件事,我就毫不犹豫的冲进来见你了,我……不能再错过一次机会了。”
大雨拍打着窗户,时学谦转过身来,侧头望着窗外的雨,把后背靠在门上,停了许久,才说:“乔樟,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让我动心的人,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了……这些天,我想了很多事情,都是关于你的,直到今天,才想明白了一件事,你知道是什么吗?”
时学谦也不指望有人回答了,她道:“之前,自从知道你对我的情感,我就绞尽脑汁的想,到底我该怎么做,才是真正替你着想,我一直在思考。可是今天我明白了,感情这件事,也许本就没有一个完美的确定解,它需要的是我们一起探索和尝试,而不是隐瞒和逃避。所以乔樟,像我们这样……我想,只要是有意义的事,再晚去做还是有意义的,如果……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那就开开门吧。”
门里的乔樟在房间的最深处,她也背对着那扇门,满脸泪水,她捏紧了手里的竹笛,有些不知所措。时学谦的表现和平常迥然不同,这让她有些不适应。
徘徊,惶惑,犹豫不决。
这时,门再一次被敲响,打断了乔樟的思绪。
“乔樟?”她听见时学谦轻轻的叫她。
乔樟慢慢转过身,朝那远处的房门迈了一步,却不敢再迈第二步。
时学谦见还是无人回应,就又道:“你是不想见我,还是不敢见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面对这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