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浅站得与他有些距离,刚好隐约能模糊又朦胧地看到他的相貌。
不过这隐约的感觉却总让他感觉到极度的不真实,生怕对面站的其实就是个月光下泛了白的虚影,一靠近就消失了。
尤其是裴浅的白衣罩上月华时,这种虚幻的感觉便更加强烈。
“殿下来做什么?”
元季年看到远处的裴浅似乎是笑了一下,他抬头指了指月亮,回道:“睡不着,出来遛马,你也……”
裴浅又笑了笑,这下因为裴浅往前走了几步,元季年也确确实实地看到了裴浅在笑,只是他仍然未曾发现自己方才话里闹出的笑话。
“我每晚都会到这里来,只为了提前熟悉好地形,安排好人手,保证明日一战万无一失。”
裴浅已经走到了面前,元季年才注意到他身上宽了一截的衣袍一直不停有风灌入。
想及严冬的夜风早已刺骨如冰河里的水,元季年不假思索,解了自己的黑底金边的狐裘大氅严严实实地裹到了他身上。
不一会儿,裴浅就被他裹成了一团小小的黑色圆球,全身都是毛绒绒的一片,但还是挡不住那身子上的消瘦。
裴浅难得没有推拒他,密密的眼睫只是眨了眨,掩住了眼底的惊慌,苍白的唇动了动,随即便又抬起眼皮斜望着他,认认真真地说:“多谢殿下抬爱,以前是臣不识抬举,多次公然冒犯殿下,望殿下原谅。”
元季年对上那双明亮的眼沉默了,似乎在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裴浅。
回想过往,裴浅没有一次不是高高在上的态度和他说话,脖颈扬得和白鹅颈一样,哪有一次在他面前称臣,又肯用这么服软的语气和他说话。
元季年不止一次想过,要是裴浅肯早点以这种态度对他,他们两人哪里会到那种你死我活的地步。
可今日裴浅突然对他转变了态度,让元季年也突然有点不适应。
“你莫不是又想耍计骗我?”元季年却没有远离他,而是拽住了裴浅的手。
“我没有。”裴浅也固执地同他辩驳,脸上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和唇上都没有一丁点血色,说话时有气无力,也总像是吊着一口气说话。
元季年顾不上怀疑他的话,方才一碰裴浅的手,他就恼怒地皱了皱眉,抓着他的肩膀像是逼问仇人,声音也有点凶狠:“你在这里到底站了多久?”
说着,他的另一只手落到了裴浅的额头,想要探探温度。
裴浅被他摇着肩膀晃,早都支撑不下去,随时就要倒下去,此刻又因为想躲掉元季年的触碰,身子就失去了平衡,真就站不住了,脚一软就到了元季年的怀里。
他两眼也紧跟着突然一黑,脑子胀疼,手指着天迷迷糊糊道:“放烟花了。”
元季年不用抬头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方才他一摸裴浅额头,就和摸上了火舌一样,烫得让人心慌。
他抱住了裴浅,让对方的下巴搁在自己肩上,耳边感受着对方不规律的呼吸:“是你脑壳里放烟花了。”
“是吗?”裴浅眼睛都睁不开了。
“废话。”元季年懒得和他多说,只是抱紧了裴浅,让他汲取自己身上的温暖,同时又强硬地问,“你到底待了多久?”
裴浅竖起四根指头在元季年面前晃,满不在乎道:“不过也就三个时辰而已。”
元季年深吸了气,暂且压住了自己上头的脾气,很有耐心地继续问:“待这么久干什么?”
“我有事求你。”
元季年已经抱起了他,迈出的步子忽然一顿:“求我?”
身前忽然有什么蹭了一下,元季年没怎么在意,心思都在裴浅要说的话上。
直到手上多了股湿漉漉的液体时,再看到裴浅仰起了头,嘴角抽动着流出血来,他才低头见到,自己的匕首正插在裴浅的腹部,已经渐渐被血埋没了,裴浅身上白色的衣服也红了一片。
他顿时明白了裴浅的意图。
“你要用死来逼我答应你的要求?”
裴浅受了伤,马上颠簸,只会加重伤势。元季年放弃了骑马,重新抱起他,急忙往回赶。
裴浅意识已经模糊了,手勾在元季年腰上,嘴里不停咕哝着:“我若没有拆穿了殿下的身份,殿下还能以周太子的身份活着,还能帮我解救裴家,我知道,我知道这样想不对,但……但我找不到别的方法了。”
“裴家上下的命都牵在我一个人身上,若我不能赢,裴家就得死,可若我赢了,你就得死。”
“……”
“我不想你死。”
说着说着他就低泣了起来,活像一个喝醉酒的人在耍酒疯。
“他们拿裴家的命威胁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要是死了,就能先走一步,在阴间也不会和他们同道了。”
“死什么死?”元季年喝止住了他,满头的汗混着裴浅的血一滴一滴砸在走过的路上,“我不会让你轻易就死了,我们总有解决办法的。”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裴浅摇了摇头,手却更加不安地揪住了元季年的衣袖。
裴浅家的事,元季年从脑海里的记忆和别人口中的话里也多少了解了一些。
裴家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家人,总是看着裴浅有用了才把他当个儿子看,等他没用了又巴不得装作不认识裴浅。
包括上次那个好色好赌的裴冲让人给裴浅下毒的事,他也是事后在第二□□问着那个温小爷,从他的嘴里才知道的。
大抵是从他知道这一切后,最想做的事就是保护裴浅,让他不要再受到伤害了。
可他到头来,还是没有保护好裴浅,甚至还想过伤害他。
元季年食指抹去了裴浅唇上的血渍,声音沉稳:“你放心,我有办法。”
裴浅微弱地点了头,又颤抖着手腕,把手伸到腰间,取下了那把常用的折扇递给他:“这把扇子给你,替我留着。”
“好。”元季年不想惹他不快,尽量顺从着他,又加快了步子。
—
裴浅也不知道自己睡了不知多长时间,一醒来,他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周围一片淡雅的素色幔布飘舞,裴浅觉得自己身子都有点麻了,他撑起身子坐了起来,外衣都顾不上穿就下了床。
光脚踩到地板上,看了一眼周围,裴浅一脸懵。
这周围挂的,全是自己的画像。
他在哪里。
“醒了?你都睡了一个月了,要再不醒来,我都要给你买棺了。”有人推门进来,手里端着的碗里热气升腾,雾气如仙气缭绕在他周身,连面目都遮挡住了。
裴浅瞪了他一眼,急着先搞清状况,抓住了他的手就问:“我们在哪?”
“还记得你娘的折扇上写的那些字吗?”元季年把粥放到桌边,正要和他继续说,低头看到衣摆下那两只小脚丫后,止住了要说的话。
“我知道,怎么了?”裴浅催促着他继续说,看到元季年朝他过来后,还没猜到他要做什么,下一秒自己就到了他的怀里。
裴浅睁大眼睛,胳膊环住他的腰,生怕自己掉下去,脑袋也往他身上蹭了蹭,埋着头不敢看他,似乎有点羞。
“还舍不得放开。”都到了床边,见到裴浅还不愿撒手,元季年感叹道,“几日不见,酒钰已经变得这么粘人了。”
“闭嘴。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裴浅硬是要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
“知道你心急,我就直接告诉你了。”元季年展开了裴浅那晚给他的折扇,指了指其中的字道,“你昏睡的这段时间,我写了封信送往皇宫,信到皇宫后,皇上召了我回宫。”
“我告诉皇上,说你已经知道了我不是真的周太子。”
“周皇不愿当然需要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是除非他要召你,不然这辈子都不能再踏足京城。”
得了回答后裴浅仍然不安,他又问:“那他们怎么办?会没事吗?”
“尽管放心,他们会没事的。”元季年搂过裴浅的肩,眼眸又淬了几分阴冷,“只要你在一日,裴家就会安然无恙。”
“后来皇上问我,我们有没有想好要住在哪里。当时我手里正好拿着你给我的折扇,一展开就看到了这个地方,易阳,是你爹……”
元季年瞟了眼他的脸,更正道,“裴将军和你娘曾住过的地方。”
“那你呢?你怎么办?”裴浅听完后抬起头,揪住了他的衣服,要他说个明白,“我总觉得你有事瞒我,这一切都是有条件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