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军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裴冲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气都撒在了走调的话音里:“我没有。”
说完这番话,他猛然想到了裴浅。
“我知道是谁了。”
裴将军立刻问:“是谁?”
裴冲匆匆含混过去了:“算了,我也不清楚。”
若说出来,只怕他对裴浅做的事也要暴露出来,还有别人在场,他只好把气咽到肚子里。
身后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了,还没等他们回头看看是谁再决定让路后,一道如霜雪侵染过的声音先一步入了他们的耳朵。
“原来裴家有难的时候,我才算是裴家的人,大哥说的可是这个意思?”
他们正要回头,后面那匹马已经转到了他们面前,拦住了他们的路。
裴浅坐在马上,低着眼睫俯视着这群人。利风擦得他脸都红了,就像蒙了一层霜的红果子,雪也落在身上,白得如同映在衣服上的白色小纹。
那些雪在他身上慢慢消融下去,渗进了衣服里,雪水让衣服上的青色着色更深了。
摇着尾巴的马还呼着热气,马蹄上堆满了细雪。
“弟弟这一路从边疆赶来,风雪载途,没日没夜地赶,肯定累坏了吧,快一起回家吧。”
裴冲窘迫地笑着,仿佛没说过刚才的话一样,热情地拉着马缰绳凑了上去,讨好的样子像是刻意要掩盖以前他对裴浅做的事。
裴浅翻身从马上下来,眼里自动忽视了他,也躲开了裴冲要扶他的手。
裴将军往身后瞧了瞧,纳闷问道:“怎么只有你回来了,太子殿下呢?”
“他不是太……”裴浅早开始厌烦从父亲嘴里说出的太子殿下这四个字,他不耐烦地皱了皱眉,也懒得和父亲解释说太子早已不是原来的太子了。
兴许是报复心作祟,裴浅虽然懒得和他们说太多,但想起父亲和他的哥哥提起太子殿下兴冲冲的劲,话便毫无顾忌地从口里说了出来:
“太子殿下不喜欢我了。”
还跟在他身边替他拨开肩上雪花的裴冲停下了动作,迅速和他拉开距离,脸上变得难看,话一出口就是怪罪的语气:“你都做了什么,惹怒了殿下吗?”
“和太子殿下道过歉了吗?钰儿姿态放低一些,说些好话多哄哄殿下,对殿下多笑笑,太子殿下还是会喜欢你的。”裴将军耐心拉着他的胳膊劝说着。
“我就是想杀他。”裴浅轻描淡写道。
可就是因为他这好像在说“今天下雪了”的散漫语气,让裴家所有人变得愤懑起来。
“你……你……都是因为你,裴家要完了啊!”裴冲指着他,脸色铁青,两只手上去就抓住了裴浅的衣襟。
“死小子,完什么完!”裴将军神色恼怒地喝止了他。
其余人险些站不稳,目光悲凉又凄楚:
“我们这才刚从里面出来,若是因为他再被抓进去,就没机会出来了。”
“回去吧。”裴将军冷冷说着,一路上没再正眼看过裴浅一眼。
裴浅跟上去几步,裴冲就推开了他:“瞧瞧你做的事,还有脸跟着我们回去?”
“哥哥是把裴家所有的希望都放到我身上了么?”裴浅笑着曲指弹了弹裴冲肩上的雪,他眼底一沉,手指刚成利爪要抓到裴冲肩上,只是刚一落到裴冲身上,又默默藏下了力道。
“裴公子等等。”
裴浅回头,从裴冲身上收了手。追上来的是一个宫里的小太监。
“什么事?”裴浅问。
小太监做了做礼:“皇上请裴公子进宫一趟。”
裴家上下各个面如死灰,裴将军努力保持着镇定,他尽量和和气气,有气无力地问:“公公可知道皇上有何事要吩咐?”
小太监又做一礼,也同他虚情假意地笑着:“奴才也不知。”
“父亲,酒钰先去了。”裴浅跟上了小太监,在他身后走了。
终于到了皇宫里,进去的时候,周皇正披了一件长袄站在廊下赏雪。
“裴公子回来了。”周皇看着他,朝他招了招手。
裴浅往周皇身边站了站,终于在周皇与他寒暄过后,他明白了周皇叫他来是为了什么。
周皇说完了要紧事,又问候了他几句,裴浅才告辞了。
刚踏出廊下,雪像迎接他似的撒了他满身,皇帝在后面看着雪景中那单薄的身影,叫住了他:“裴公子,拿把伞吧。”
裴浅笑着婉拒了:“不用了,臣正巧也喜欢雪。”
皇帝看着他的背影,念着这么长时日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这裴公子身上的傲气像是折去了那么一点。
但在小事情上还留存着仅剩的倔强。
出了宫后,裴浅耳朵里还回荡着皇帝在他耳边的密语。
“此次你若愿领军一战,为大周立下功劳,你们裴家便可继续平安留在京城。”
“……”
“裴公子可愿意?”
裴浅记得自己当时是点了头的。
这样,他们最后还是要针锋相对的。
裴浅又想起了之前元季年问他的那个问题。
若他们两人再次见面时又只能以敌人身份相见,还是会兵戎相见吗?
裴浅这次在心里又给了自己的答案。
兵戎相见必不可免,若他能见到元季年,当然是要杀了他,好为大周立功。
这不也是周皇要他做的事吗。
裴家上下的命和那一个人的命,孰轻孰重,他自然能掂量得出来。
第86章 送信
宋与周上次交战过一次后,已经退居到了一座城里,而大周依然步步紧逼,营帐就设在城外不远处,虎视眈眈地盯着城里的一举一动。
元季年刚清点完新运来的粮草,还是觉得其中大有蹊跷。
丁右也正随着他往外走,看他不说话,便主动问他:“殿下是觉得那帮运粮草的人有问题?”
元季年的指节轻扣着腰间的玉佩,发出的声音清脆而有规律,思绪也随着敲击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
“送粮草的人自称是赵国派来的人,可他们为什么会帮助我们。赵与周离得颇近,唇亡齿寒的道理,赵国国君不可能不明白。”
“况且赵国也就那么一块小地方,此次他背叛了同周的联盟,却选择帮我们,全然不怕大周的威胁,丁老不觉得奇怪吗?”
丁右摸着胡子,认真思考了一番:“殿下所言甚是。赵国也知道我们正处在弱势,这么一个好机会,赵国国君不帮着周打我们,反倒为我们送来粮草,莫非别有所图?”
元季年揉了揉拧在一起的眉心,走在空落落的街上,突然觉得他们的担忧听起来有些好笑,没忍住顺口打趣道:“有人送来粮草,本来是件开心事,可谁知道会给我们添堵。这赵国的用意,可比姑娘的心思还难懂。”
这句趣话也让丁右眉头的担忧减缓了些,跟着笑了起来。
走了几步,脚下踩到了一个硌人的东西,元季年移开脚,从地上捡起了一支珠钗,珠钗上的玉都碎成了一块块亮晶晶的小碎沫,上面还蒙着灰土,大大折了珠钗的光亮。
一看便知应该是被许多人踩过了,也让元季年想起了主人离开时该有多么匆忙,珠钗掉了也无暇去捡,也兴许是一时急着离开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捏着碎玉像是想到了什么,直起身问:
“城里的人都平安离开了?”
他们刚一到这里,元季年就让人把城里百姓都安排出城了。只是这当中有人急着离开,有人却怎么也不肯走,所以安排所有人暂时出城避难,也花了好些时日。
“昨日才清点过,城里除了我们的人,其他百姓都离开了,也按照了殿下的吩咐给了点盘缠,把他们都亲自送出城了。”
前面的一张红酒旗垂在门廊上,被人挂在空中了无生气,似乎随时要掉下来。
这时有风一吹,酒旗也撑不下去了,栽了下来。
这一下去,就落到了下面的货架后,而后又出现了一道叫痛的声音,还是个小孩子的声。
元季年和丁右都看了过去,货架后的小孩也捂着头站了起来。
“小言?”元季年起初还以为是清点人数的人不仔细漏了一个人在城里,看到露出头的小言后,他又想起昨日还有人对他说,有个孩子一直跟着他们身后死活不肯离开,说是有东西要亲自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