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中拿出小木盒,小木盒里装着死去的红色小虫。
蛊师打开匣子看了看道:“这……”
“怎么样?”白露殷切道。
“这匣子好破啊。”
白露道:“这叫节俭!”
蛊师嗤了一声道:“这确实是蛊虫,叫盼生。”
白露一惊。
蛊师笑了笑道:“不过盼生并非来自于苗疆一带,它的诞生地,是临安月泽山。”
“月泽山?!”
“对呀,”蛊师对白露的反应非常满意,继续道,“它们爬过人的皮肤时,可让人感到疼痛,长出尸斑。若钻入人的皮肉,寄居而生,等吸干人的精血后,正常人便会形容干瘦,如同干尸。”
“爬过皮肤时倒还能用药物救,不过要是钻进了人的身体,就算用蓬莱的仙药救治也是毫无作用。”
说着,划破白露的手指,放了一滴血进匣子里。小虫嗜血,突然胀大了些,在匣子里活蹦乱跳。
蛊师笑道:“姑娘这具仙身的血,很厉害呢。”
白露道:“这些蛊虫,可以用埙声控制?”
“对。”蛊师举起自己手中的骨埙,银色的睫毛长且密,如同小扇。他道:“姑娘很聪明。你若想试试,我可以教你。毕竟美人的要求,我是不会拒绝的。”
白露扶着额,心说为什么人间会有此等轻佻顽劣之徒。
不过,他说的话倒很有意思。若是如此,那干尸人身上的线索,就可以对起来了。
赶尸人将蛊虫放入第一个人的体内,传染途径,表面上是通过啃咬,实际上是在啃咬过程中让足够的蛊虫从伤口偷偷溜进人的体内。
于是,他就可以通过埙声驭人,再轻而易举地将他们的魂灵剥离出来,使这些人成为真正的干尸。
白露道:“若钻进人的身体了,怎么办?”
蛊师道:“把它们找出来,尽数烧死便好。”
白露沉默了一下,难以置信道:“这么简单?”
“简单?”他徒手捏起盼生道,“这么小一条虫,在人硕大的身体中随意游走,找起来何其困难?”
“凭空寻找定然困难,”白露看着蛊师继续道,“但不是可以用埙驾驭它们么?”
“姑娘很聪明。我可以教你驾驭它们的方法,不过嘛,收费肯定是高昂的。”蛊师将手中的骨埙递给白露。
白露咬了咬牙问:“你要多少?”
蛊师比了五个手指,“五万金。”
“你抢劫?!”白露瞪大了眼。
蛊师笑道:“五万金学这么宝贝的一门技艺,算不得贵。”
才刚刚暴富没多久的白露叹息一声道:“好,我给你钱。”
待她学完,钱袋空了,天亦暗了。
她拿着骨埙看了一眼蛊师道:“多谢。”
蛊师亦笑着看了她一眼,掂了掂手中钱袋道:“钱来钱往,何来谢字。”
说罢一挥手,白露眼前一黑。
再度睁眼时,她已站在大门之外,白墙黛瓦,一枝蛊虫聚成的杏花在月色下放着惨淡的光。
小屋内,蛊师缓缓剥下披在自己身上的一层皮,袖中抖出一把折扇,慢慢摇动,看着一扇大门含笑道:“再过段时日,要道谢的,可就是在下了。”
第60章 大雪·二
今夜风不清,月不明。摸黑一段路,终于得见两盏红灯笼在门口熠熠生光。
白露边推门,心里边打着算盘。
眼下既然赶尸人一直不出来,那他很有可能是从什么渠道知道了白露原本的谋划。是故用那些魂灵健全的人引诱他的办法,多半是行不通了。
不过,意料之外的是,她竟然因为一条小虫得到了让所有干尸人复原的方法,简直是时运齐天。
所以,照目前这个情况来看,她还是先让这些人复原,再作打算比较合适。
损失了五万金的白露叹口气,准备驱蛊,对长庚道:“给我备几个火盆,越多越好。”
白露握着骨埙,一跃飞身上房顶。檐廊下摆了一列火盆,橘红色的火焰在夜色中噼剥跳跃,深庭亮如白昼。
看着一地火光,白露将骨埙放到嘴边,按照蛊师所教,开始奏起驭蛊之乐。
凄楚的音调从骨埙中逸出,如同初生婴孩的一声尖锐啼哭,顿时划破整座死气沉沉的城。乐声可怖哀怨,惊走所有飘荡在附近的游魂。
慢慢地,底下响起一阵呼吸声。大宅中脚步声极其密集,干尸人三三两两循声走到庭中站定,紧接着。离火盆最近的一个干尸人脖子上的痂印突然松动了一下,缓缓地,一只拇指大的铁锈红小肉虫探出一个头,晃了晃圆圆的头,破开痂印爬了出来。
小肉虫顺着干尸人的脖子、肩膀、手臂一蠕动着爬下,爬到干尸人指间的时候,小肉虫似乎不想受控,扭动了一下。
白露继续吹埙。
小肉虫无法脱离控制,朝着火盆一跳。
刺啦,她闻到一阵腐烂焦灼气息,小虫已燃为灰烬。
这个时候,整座许宅大院的地上已爬满了许多红色的蛊虫,有的只是细细小小一条,有的已吸够了鲜血,成为一条红色的肉虫。
它们被白露控制着,如涌动流水般一茬一茬地爬入火盆。
刺啦刺啦刺啦,整座宅院都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等到半个夜晚过去的时候,蛊虫终于被悉数驱除。白露跃下房顶查探情况,所有干尸人七零八落地在庭中叽叽歪歪,如同思维不健全的稚儿。
白露想了想,他们本就被提走了三魂六魄,唯独剩下一魄存留在身体里,自然无法像正常人一般活动。
阿清从袖子里钻出,变回少年模样看着他们道:“这批魂灵被抽走的人,就算变回去了也都成傻子了啊,可怎么办?”
白露无奈道:“没办法,只能一步一步来。等我找到幕后摄取他们魂灵的人,再想办法把他们的魂灵弄回来便好了。”
阿清质疑道:“弄得回来吗?”
白露被他噎了一下,道:“不知道,但凡事起码得先试试再说嘛。”
话音刚落,身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女童之声:“你们,你们没事了吗?!”
白露扭头看去,小羊儿正站在檐廊下,嘴巴张得圆圆的很是惊讶,拿衣袖抹去一把眼泪,露出两个红红的眼眶。
迈开两条小短腿冲入人群之中,立刻陷入先前食肆妇人的怀中。老妪闻声柱着拐杖一步一步慢慢踱来,也抱住了小羊儿。
人群中又攒过一个青年,青年拨开数人穿行到三人面前,眼眶中有泪花,张开双臂拥住了三个人。
小羊儿在他们的怀抱里大哭,“我以为你们再也变不回来啦,呜呜呜呜呜呜呜……”
因为小羊儿哭了,妇人、老妪的哭声也随之传来。青年红着眼低声道:“没事就好,你们都没事就好了。”
或许是他们的哭声触动了其他人一根敏感的神经,乃至于身边许多魂灵尚健全的人,也都开始探头探脑在济济人群中寻找自己的亲友。
孩子蹒跚着撞进父母怀里;老人拄着拐杖安慰后生;伴侣抚摸安慰彼此;友人抱头倾诉;独身乞丐抱紧怀里一只讨饭破碗松口气……
渐渐的,报团而哭的人愈来愈多。整个许宅几乎哭声震天。
这一刻,阿清没有说话,长庚也没有说话。
白露站在庭中看着他们,沉默着垂下睫毛。
原本在她的眼里,这不过是一场需要她、唐谷雨、许清明或是其他强者来挽救的疫病。
但在这些倒霉遭罪的普通人眼中,却是一场威胁生命的浩劫。
原来不论是六界大战,人间混沌,还是感染疫病,中蛊尸变,对这些普通人来说都没有什么分别。因为他们都是弱者,在不可抗力的力量面前无缚鸡之力。
是以,他们只能在强者剥削的夹缝中生存,努力但卑贱。
鄙贵世相,芸芸众生,灾劫一来,便是天崩地裂。
白露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五万金,换来的哪里只是一个驭蛊技能?
黑夜中薄云渐散,霁月初现,照明人间。她看着空中一云层密布之处,搁下手里骨埙,郑重其事地跪下,拜了三拜。
她第一次,真正懂得了师父教给她的,所谓仙者的使命。
明德修身,兼济苍生。
刚拜完站起身,白露正要回房,一声叫唤飘进耳朵里:“白姐姐~”
白露一抬眼,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