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非……那个人已经死了,反倒敢透过故敌的后人流露思念之情,世人也只会觉得她是位大度的。
卫瑜还是一言不发,可他终于知道那个在心中一闪而过、模糊到无法描述的想法是什么了。
灯下歌舞
“谁能想到,最敬重母亲人品、为人的竟是仇敌呢。”
卫瑜说完这话,远处便有人向这边走来。
时间不多了,他索性问云绮:“绮娘心意已决?等官兵捕匪事了,想来也近立秋了。那时山林之中未必硕果累累,却也有些端倪可知收成。绮娘早晚要去探查一番,不若我们择日同去。”
云绮自然是应下了,但还是打算先问问月影,忍着不问旁人。
看着卫先生的背影,她觉得他最近奇奇怪怪的。云绮百无聊赖地跑到茶摊喝姜茶,望着天上的云聚起来。
端茶倒水的是璎珞这小丫头,她还与云绮说起了闲话:“唉。因着女眷多,茶楼里虽人气不旺,却难得能歇息几日。之前与你搭话的姐姐不用献艺,现在还在睡懒觉呢。”
云绮想起了那女子,问璎珞:“你说的是丹儿姑娘吧。上次看着她便无精打采的,想来缺觉不是一两日了。她们乐得歇着,你家夫人倒是愿让你来堂外端茶倒水了?”
璎珞听她的话笑了半天:“夫人哪会偏心她们,还不是我自己要出来的。茶楼附近多女眷,夫人的人又会照看我,她哪有不允我出来透风的。不少贵女派下人打听,想请我们茶楼里的歌姬舞女献艺呢。夫人说这儿看得清楚,到时候还清净。”
云绮听璎珞这么说,想到这些日子自己也算身心俱惫,便打定主意坐在这等着看歌舞了。
期间微风浮动,不时有侍女、仆妇来买些茶汤糖霜之类,脂粉香和着山花野叶的清香,还真不算烦人。
璎珞还不时与云绮边猜边谈,哪位用的是花水与桂花油、哪位用了香粉,她们这么说着便消磨了一炷香的功夫。
云绮看看天色,估摸着茶楼里的歌舞伎何时献艺。再不准备天都要黑了。
她这么想着,还真看到茶楼的人取了红绸、花灯之类四处走动,不留空似的挂在茶楼外的栏杆上,非要到夜里亮如白昼才算了事。
有些女眷见茶楼如此张扬便不乐意了,唯恐这些灯火入夜会引来贼人。便有那消息灵通的上前一步,与她们咬耳朵:“这茶楼里何止歌舞伎,看院子的都有的是三教九流之人。诺,那茶摊上的小丫头都会些拳脚。流匪截我家轿子时,她抄起根棍子打得贼人屁股尿流哩。”
云绮一听这话,忍不住多看了璎珞一眼。女眷们倒是安心不少,怕茶楼的灯笼不够用,还借了几盏给挂灯的人凑数。
入夜后茶楼外果真灯火通明。她虽看着不少花灯,等到夜里才看清楚有哪些。除了常见的花灯、鲤鱼灯,竟还有零星几盏琉璃灯……云绮最喜欢的是那些鲤鱼灯。
寻常摊贩、农户制的鱼灯是拿纸同竹篾做的,点灯后拿青翠的、带着叶子的竹竿吊着便足够漂亮。纸价高昂,这些灯原本像是为年节、灯会之类备的,看做工也知制灯人何其用心。
璎珞指着那鲤鱼灯对云绮说道:“哎呀,这鲤鱼灯还是南边多见些。只是这些年天下太平,北迁的人不少,这儿才能买着这些鱼灯。”
云绮随口回了她一句:“我都快忘了你是北边来的,当初还想问那边有什么土产呢。”
“绮娘也没指望我知道些什么,”璎珞白了她一眼,“不然你能转头就忘了?我还真是穷人家的丫头,没遭灾时拿山里的果仁烘熟煮野菜,就那么尝油星味儿呢。隔三差五的便有人砸野杏核,剥杏仁外那层皮时没剥干净。他们吃后给毒着了,吐得怪恶心人的。”
小姑娘又想起了伤心事,她说的怕不是自己。云绮只得哄哄璎珞,好在她不是真生气,不一会儿就又忘了。
璎珞说了这一大通,原本还有些害臊,但很快便被台上的歌舞吸了魂。
柴盼儿蒙面抚琴,台上的舞伎则是她们之前谈的丹儿在主位上。软舞虽比胡舞柔美,可这些舞伎身子骨还真不差。云绮觉着自己若是上台跳舞,气怕是都喘不匀、头也得转晕,更别想肢体在回旋挥袖时端得那么稳了。
“哇。”云绮看着台上之人,瞠目结舌地往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看乐舞时哪有人不想动弹的,可这是在古代,云绮总不能像摇滚歌手打碟一样晃脑袋。她站起来悄悄晃了几下脚,一不留神便走到了茶楼外的树下。
“啊。”云绮知道自己听歌时总会这样,却没想到会和梦游似的走这么远。
她刚想回去便看到卫瑜靠在附近的凉亭,走近才知是在小憩。秦文达在他身旁发呆,不时拿手胡乱挥两下,不用猜也知道是在给卫瑜撵蚊子。
云绮走过去,轻声问秦文达:“秦侍卫,卫先生怎么睡在这儿了?”
秦文达低声回道:“还能是为的什么?我们府上收留了好些人,还有不少总角之年的小儿。公子说闹哄哄的,不想回去。他这一拖再拖,嚯!我们直接回不去了,也算遂了他的意。”
云绮猜测到:“他不进去,是不想搅得女眷们不自在吧。”
“云姑娘,还是你懂我们公子的为人。”秦文达开玩笑似地一抱拳,又转身去给卫瑜赶蚊子了。
她见秦侍卫困得不爱理人,便向远处一望,还真望见了些东西。原来此地的官兵、衙役在不远处守着这茶楼,还拦了好些卖货物的在外头。
云绮走过去一看,那些人面上虽有愁苦之色,却也不急着卖货。
李修齐见她出来,连忙劝阻道:“云姑娘还是别出来了,这些是本地的商户、工匠之类,他们没受伤也无人相护,心中不安便拿着未曾损毁的货物挤在这。若有什么想买的,天亮来卖货的也还在的。”
他旁边的赵吉良指着那些铺盖:“喏,看那些铺盖,哪里会冻着呢。”
云绮见他们这样便想回去,哪想竟看着个熟人。
那在清泉镇卖陶器的婆婆眯眼她瞅了半天,喜出望外地喊住她:“哎呦,姑娘,我们真是有缘分。可想买点什么?”
云绮低头不语。
婆婆的陶壶里还插着几把扇子呢。
纸扇(虽然会在某宗室手上)
几把蒲扇,几把竹骨的纸扇。
纸扇上画着花鸟、秋果之类,有把扇面是花间鸟的最有雅趣。她原本这么想,却又翻着把画着松间流云、小楼云自窗里出,竟是把山中奇景扇面的折扇。
那扇面颜色较旁的扇面只质好,颜色却昏黄些。
婆婆以为云绮知道,都没多解释便道:“姑娘眼光好,老身也就不多言了。扇面用的是好纸,云都是拿蛤白画的。这是个老物件了,若不是家道中落还真没人想卖。”
赵吉良嗤笑了一声,忍不住唱起了反调:“陶婆婆,你这话可说不止一次了。老物件怎么了,卖不出手、有些年头的物件还少了?还老物件,老破烂还差不多。”
陶婆婆低头不吭声。
赵衙役不吭声还好,他一吏员这么说话,云绮要是讲价……倒显得他们两个像是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地闹腾。
云绮实在喜欢那扇子,到底还是原价买下了。
赵吉良困得眼都睁不开,也没觉着自己哪不对了。倒是李修齐看了她们一眼,指着不远处让她们将话说完。
陶婆婆趁着那空档,赶忙对云绮道:“我还以为姑娘要顺着那衙役,压这扇子的价呢。唉,老身这扇子虽没卖出去,但几十文可是值的。若是把新扇子,哪里会到现在都脱不得手呢。画扇之人画功虽好,却未曾署名——这么一来,只能当是把普通扇子了。”
云绮拿过那扇子,边看边说:“画师未曾署名,这扇子自然是保管得再好,也是把普通旧扇子了。若赵衙役没开口,我自己倒想好好讲讲价。只是他那么说,我若在讲价倒像是与衙役串通好似的。”
她说完便将碎银按照市价,不多不少地铰了一块递给陶婆婆。
陶婆婆走前像是糊涂了,还对云绮拉家常道:“唉。这扇子是当年逃难时,一画师与我换来抵债的。他说画的便是这雾灵山,我这老婆子才知道这地儿。安居乐业好些年,也没找着画上的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