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南风眼眸清明,心中对此事亦是明了。
他算上了一切,独独未曾算到如今的帝师大人并非是他所熟识的李天微,而是他未曾了解过的江文乐。
余佩将陆离讲述的故事一一复述给了江文乐,她听了之后忍不住大笑出声。
什么为心上女子舍身男扮女装?
真是不知道这位陆离公子若是知晓江文乐早已得知小红亦然是男子的时候,会是什么心情。
依她所见,这二位编故事的本事亦不亚于那些家。
“大人,你为何会笑成这样……”
江文乐微微笑了笑:“只是感慨世间有情人爱之深切,竟当真能不惧男女之别。”
余佩仍是不解,再问:“这又是何意?”
江文乐颔首,含笑应道:“意为小绿竟能为心上人如此舍弃自己,不愿做男儿郎,只愿做他身侧的女娇娥。”
余佩听懂之后不禁感叹:“到底是爱之深切,难得,真是难得。”
江文乐只是又微微一笑,她方才话语间的意思并非如此。
而是:竟未想到他与他之间,亦可用情深切。
这一日,春日暖风轻袭,四月海棠花开似锦。
暖阳似金粉一般透过纹窗洒入屋内,江文乐正对镜描着修长眉黛,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珠花流苏,她只选了一件雕工细致的海棠白玉簪,将墨发挽起。
余佩手中端着一件素白织锦长衫,她犹豫许久,才问道:“大人,您确定要打扮成这般模样去诗会?”
江文乐描好了状,接过长衫,微笑着应了一句:“若是女子装扮,恐不太方便,扮作男子,一是能避免被认出来,而是言行也能方便些。”
据她打听,言玉温这次办的海棠诗会并未邀请城中女子,只邀了她一位。
她不知言玉温究竟作何盘算,只得小心防着些,稍稍做些伪装,也是保险起见。
况且,若当朝一品帝师亲临诗会,城中的才子若因她的身份而不敢随心作诗,这并非她心中所愿。
她这一次去,本来就是想去领略一番隆庆年间才子风采,以及,状元郎穆子清的才华。
此时江文乐已然换好衣衫,余佩见江文乐似乎并没有带她一起去的意思,便有些急切地问了一句:“大人,那我呢……”
江文乐顿了顿,才道:“府内事务繁多,我不在府里,还需你多多操持。”
余佩黑了脸,有些不满地拽住了江文乐的衣袖,“大人,我想和你一起去。”
她心中虽是不满,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十分委屈。
江文乐温声道:“你啊,今日就先在府里好生呆着,我会早些回来的。”
她并非是不想带她一起去,只是经历过上一次被刺杀的事情之后,她每次出门都怕会再次遇到这样的事。
倒不是说她怕自己遇到危险,而是怕余佩跟着她会再次受伤。
她不能再看到余佩为她再次受伤了。
她这般心思,余佩又怎么会不知晓?
“大人,你就让我随你一起去吧。”
江文乐却仍旧摇头,道:“只是一个诗会,无趣得很,你去了只会觉得无聊。”
余佩拽着她的袖边拽得更紧了一些,“只要大人在,我便不会觉得无聊。况且,我本就应该陪在大人身旁,保护大人。”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都应该陪在帝师身旁保护着她。
江文乐默然不语,顿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余佩摇了摇拽着她衣袖的手,低声恳求道:“大人,让我跟你一起去,好不?”
“可是……”
不等江文乐开口,余佩便又道:“我保证,一定会好好的,不会捣乱也不会惹祸的。”
江文乐垂下了眼眸,可是若遇危险,你还是会那样不顾自己。
她不能再看到余佩因她受伤。
“乖乖待在府里,请帖我们只有一份,去不了两个人的。”
说罢,便不再顾余佩的软磨硬泡,狠心直接离去。
马车内,江文乐垂着眼眸,不敢透过车帘去看府门口站着的女子。
那女子静静地站在朱红漆大门前,不知所措地盯住那辆就要离去的马车。
许多年了,这是她第一次被帝师大人抛下,她知晓此行并不一定安全,她知晓大人是不想让她再次涉险。
可是大人,她又何曾怕过危险?
她怕的,只是你留下她一个人。
……
建康城最负盛名的海棠园位于城郊暮春林,这里有潺潺流水,有缕缕清风,有饱读诗书的文人墨客,亦然有心思不纯的人。
江文乐到的时候,穆子清还未来。
她扮作男子装扮,竟真的无一人认得出来她,就连早已在园中候着的言玉温,也没能认出来她便是他要请的天微帝师。
江文乐手持一柄折扇,迎着缕缕清风,直接进凉亭寻了处人少之地坐下。
她只想在此静候穆子清。
但这个过程,并不清净。
时不时会来几个不识趣的陌生男子来与她搭话,大多都是张口便问她家世如何,是否为官宦之家。
她只道自己出自贫寒人家,家中并无权势,那些人听了便一哄而散。
江文乐望着园内海棠,低眸一笑。
原来,所谓的诗会,并非是供才子斗诗露才之用,而是为这些低俗之人结交权贵。
想想倒也觉得可笑,她原本藏着帝师身份是为了不扰乱才子作诗心境,不让这个身份给在场的人造成压力。
如今看来,倒是她多虑了。
不过还好她扮成了男子,若非如此,恐怕整个过程这些贪慕虚荣之人都不会放过她了。
第093章 林鹿鸣来了
穆子清今日来的稍迟。
海棠园内已经来了不少人,有人含笑攀谈,有人静静坐在棉垫上,于摆放着果盘糕点的四方矮几前打量着旁人。
唯有凉亭内一名身着素白长衫的公子,手持折扇对着潺潺清泉发着呆,样子似是看起来有些无聊。
他带着斗笠掩住样貌,缓缓走进那个凉亭。
他这般做,并非是因为他想与她攀谈结识。
而是因为放眼望去,只有这一处地方较为安静。
穆子清透过斗笠观望了许久,却未曾找到他想找的天微帝师的身影。
她莫不是没来?
他在心中苦笑,不知自己为何要为了她那一句话便出府独身相赴。
江文乐亦是心中苦闷,甚至想此时便直接离去。
言玉温注意到凉亭内宛若遗世独立的两个人,心中有些惊奇这二人为何这样安静,便缓步走了过去。
“二位公子,为何不去席上饮酒谈诗,而是来此偏僻之地,此处一无美酒二无才子,岂不是无趣了些。”
江文乐侧过眸,反问道:“公子此意,可是在说亭内无才子?”
言玉温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言语多有不妥,连忙拱手赔礼:“是在下唐突了,望二位公子莫怪。”
穆子清只闭目养神,并不理会他。
江文乐亦是不理会他。
言玉温只觉有几分尴尬,目光在江文乐与穆子清之间周旋着,却偏偏没认出来他们两个究竟是谁。
良久,亭子里依旧是一片寂静。
言玉温望了一眼席上之人,却没能找到他想见的那两个人。
莫非,是他失策了?
穆子清没有来?
席上已有人掀起一片躁动,问起为何昔日状元郎怎么还未来。
言玉温心中亦然有几分焦急,便对着亭内二人开口问道:“不知小生可否问一问二位公子名讳?”
江文乐漫不经心应了一句:“鄙人姓文,单名一个乐字。”
言玉温在脑海中思索了半晌这个名字,却终究是觉得没有半分印象,他怎么记得建康城根本没有哪个文家有位文乐公子?
更不记得自己给一个叫这个名字的人递过请帖。
罢了,也许是当初送出去的请帖过多,没能记清楚。
虽说他并不认得眼前的文乐公子,但该有的客气还是不能少的,他拱手含笑道:“原来是乐公子,失敬失敬。”
江文乐自然知晓他的意思,却淡淡应了一句:“鄙人一介粗俗之人,配不上公子这一声失敬。”
穆子清闻声,不由得缓缓睁眸,透过微风吹起斗笠轻纱之际,多打量了一眼对面坐着的白衣公子。
这人说话,倒是有趣得很。
“公子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