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你有什么话可同一个欺师灭祖的混账说的?”
“……”
方兮鸣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再作声,脸色也更加难看。
“你是掌门,这种败坏清风门名声,罪不可恕罄竹难书的疯子,不正应该由你亲手手刃吗。”
曲岐相声音悠悠,唇齿轻合间便降下了不由分说的罪名与命令。
“你此行此举,对得起祠堂祖祖辈辈,还是对得起你九泉之下的师尊。落清剑认了你,你可对得起它?”
一言一语都化作墨色的蛇缠上他的四肢,在他耳边嘶嘶地吐着蛇信子,不由分说的把他带去深渊里。
杀了他。
无形之中,曲岐相如此对他说。
方兮鸣看着他。曲岐相一如既往的亲切笑容此刻竟骤然冰冷起来,像伏在丛中伺机而动的巨蛇。
这样的话,曲岐相说了很多次。
每一次他都被恨意驱使
,觉得在理,觉得正确,觉得手里的剑凝聚了整个清风门的恨意,觉得他该让安兮臣血洒此处,来祭奠那些已死的冤魂。
可现在,他发现似乎并不是。
方兮鸣偏眸看了看安兮臣。他安静的坐在棺材上,等着曲岐相发表完他的长篇大论。他眼里平静如水,仿佛根本感受不到背后指着他的利刃。
他眼中毫无杀意,低垂着眼睫悄悄瞧着离他几步远的乔兮水。并不像什么疯子什么混账,倒像是一个上了刑场的罪人安静的听着自己的罪名。
方兮鸣收回了目光,眼中神色坚定几分,咬住了牙,握住落清剑剑柄拔剑而出。
曲岐相见落清银刃出鞘,不禁心中一喜。
方兮鸣目光忽然坚定,池兮空全以为是他心中恨意被勾了起来,忙叫道:“师兄!!”
下一秒,方兮鸣竟然把剑直接扔了出去。
“躲开!”
林无花从后边拽了苏无霖一把,把他拽地一个踉跄跌坐在地。落清剑斩掉几缕发丝,直直插入他们身后门中。
落清剑不愧为掌门佩剑,无坚不摧削铁如泥并非吹嘘,方兮鸣这一扔竟让此剑入门中七分,剑身嗡嗡作响。
曲岐相见此情此景,脸色一下子阴了,语气森冷道:“你在做什么。”
“我不要这剑了。”
方兮鸣甩了甩手,横了他一眼,说,“我觉得恶心。”
“你说什么恶心!?”苏无霖一听他这话当场就炸了,一个咕噜爬了起来,道,“我看你真他娘的是眼睛瞎了!这是落清!这……”
“你问我之前,不如先问问你的好师尊,问问他——”
他说到这儿顿了一下,转了转头,咬了咬牙,尽力平静道。
“问问他,先代林予愁传下来的落清剑,被我的好师尊炼成了什么东西。”
乔兮水皱了皱眉。
“……什么?”苏无霖听得一头雾水,道,“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呢?”
“是啊。”曲岐相笑道,“你没头没脑说什么呢。那是你师尊,怎么可能对落清剑动手动脚?”
方兮鸣静静地看着他不言。
“你是怎么回事?”曲岐相又问,“是谁给你灌输了这些东西?你身为掌门,怎可对长者出言不逊,听你此言,怕不是还生了逆反之心?”
方兮鸣并不理他。他将视线放到安兮臣身上,又道:“你说。”
安兮臣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眼里毫无波澜,安静的像个死人。
“他有什么可说的!?”苏无霖打断了他,道,“他能说的除了毁坏山门和欺师灭祖还有什么!?”
“你能不能闭嘴!?”池兮空忍不住道,“他又不是没长嘴,用得着你替他说!?”
乔兮水抿了抿嘴,扶着墙向后退了几步。
“你一定知道。”方兮鸣说,“安兮臣,你告诉他,说。”
安兮臣不言。
苏无霖仍在大声嚷嚷:“他能知道什么!?他就是个疯子!!”
清风门之中也有人禁不住了,喊道:“方师兄也要疯了!!动手吧!”
“没办法了,只能把他们两个都除掉了!!”
“师叔!师叔!!师叔,你快说点什么呀!”
“快做个决定吧,师叔!我们都听您的!”
在这样的一片骚乱之中,方兮鸣忽然叹息了一声。
“师兄。”
安兮臣忽然指尖一抖。
一声隔了光与暗的“师兄”跨进了深渊,磕磕绊绊的传到了他耳里。
他说,“我都知道了。
我看到了一本书册。是师尊的手记,上面他自己写的,说他自己用血泣阵重铸了落清剑,后
来又用血泣阵将一个风月女子铸做了一柄剑。”
“……这柄剑是沉殃,是吗。”
第113章
方兮鸣说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这些话所有人都听到了,众人皆是一惊,吵闹声一下子戛然而止。
落清剑是魔修铸剑之阵重铸而成这件事原书中一字未提过,乔兮水也愣住了。
但只消片刻,他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那些被埋在巨大黑色毯子下面仿佛一个个扎根在地上似的人脸,恐怕就是重铸落清剑时所用的祭品。
落清剑原为神剑,非一人一卒就能轻易将它重铸为魔剑。神剑铸成魔剑的代价非常巨大,所以那些人的魂灵骨肉身躯都被落清剑吞吃而尽,而冤魂的怨气长居在法阵之中,也可以更好更快地将这柄神剑重铸成魔剑。
那些人面正是怨气,是法阵之一,是必须的材料,所以林泓衣没有让他们魂飞魄散。
但他身为掌门,必须平日里也带着落清剑这柄掌门佩剑。应该是每天夜里到地下来一点点地重铸。也正因如此,他需要法阵的威力达到极致,使落清剑早日铸成。
想必他才锻到一半就被安兮臣砍了脑袋,不然那些人面就不会被留在那里了。
他想明白的事,清风门的人不会明白。他们一没见过人面冤魂二没见过林泓衣锻造沉殃,更没见过方兮鸣口里那本手记。
对他们来说,林泓衣还是他们的亲师。
“你说什么呀!”戴兮梦急了,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师尊!?师尊仙风道骨,亲自教你金法……你却这样抹黑他!你有没有点良知!?”
方兮鸣不搭理她,只盯着安兮臣。
见他不言,清风门中又有人开始悲愤了:“我清风门这是什么气运,养了两个恩将仇报的疯子出来!!”
曲岐相对眼下情景有些不耐烦,啧了一声,心生一计出来,以折扇掩住了半张脸,藏在扇子后面轻声念叨了两句咒文。
安兮臣忽然瞳孔一缩,忽闻一阵雷鸣声,他身上竟有暗雷阵阵涌出,转瞬间化成了雷刃直逼向方兮鸣。
变故全在一瞬之间,方兮鸣一惊,连忙偏头闪过一道雷刃,连连向旁撤了好几步。一会儿侧身一会儿后跳,长袖翩飞时,不少地方被雷刃掠过,灼成了黑。
躲过这些要命的雷刃,方兮鸣再抬头时,安兮臣已经站了起来。一脚踩着棺材,手上握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沉殃。
“把落清剑叫回来。”他说,“还是你想就这么手无寸铁的去见阎王?”
方兮鸣倒是铁骨铮铮,袖子一甩头一扬,傲气凌然道:“我不用剑。”
安兮臣似乎早想到了,眉头一挑,忽然偏眸看了眼清风门其余人那头。
方兮鸣是个精明人,见他眼神飘到那头,心中一紧,道:“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他说罢,忽然脚踩棺材一跃而起,一手暗雷一手沉殃,直冲清风门那头而去。
清风门众人见状,纷纷轻车熟路的散开来,各自做好了应对架势。方兮鸣看的一头雾水——安兮臣有什么想不开的,非一个人往人堆里面扎?这些人恨他已久,一招一式恨不得都是为了针对他而生。
他到底想干什么?
众人见他跃来,连忙各自散开。
这间暗室虽然比前两间都大,但它再怎么说都只是个暗室,大也大不到哪里去,一群人你挤我我挤你,仇敌当前却碍手碍脚,发招也发不出来。
再者,此处是山中,随意出招很有可能会轰到哪个不该轰的地方。
安兮臣扑了个空,但不急不恼,回过头来目光一扫,俯身就冲向了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站着戴兮梦和池兮空。
方兮鸣一眼就看出他想做什么,忙喊道:“池兮空!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