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问题可太沉重了。周泽楷说,不会。
答案超出了幼儿的直线思维理解能力,女孩不解地问:“为什么不?”
“他不喜欢我,没有互相喜欢的人不能结婚。”
小姑娘更不解了,这实在太超过认知。她瞪大眼睛:“还有人不喜欢你吗?”
“嗯,有的。”
方小姐拿出毕生功力安慰道:“没关系,我最喜欢哥哥啦。哥哥那么好,肯定很多人想和你结婚,不要急呀。”
她小大人似的拍拍成年人的胳膊,后者摸摸她的头发,笑了笑:“谢谢。”
就算有很多人说着喜欢他、想和他结婚,那又如何呢。他小时候还想过要当波塞冬,不用多,能统治崇明岛、指挥那些飞来飞去的海鸟就好;不过是幻想而已,谁都拥有不着边际的权利。
周泽楷回到房间,看了眼职业选手群,消息数永远99+,那是同他无关的热闹。黄金一代向来是发言主力军,黄少天占比尤为大,一个打十个。不过今天却没有夜雨声烦的名字和它代表着的爆炸式刷屏。
周泽楷正漫无目的和群里同步猜测着黄少天今晚这么安静的原因、是不是有对象的人忙着过节,结果跳出了当事人的私聊窗口。
夜雨声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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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动来得突然,他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差点滑下来砸着自己。黄少天发来张照片,还是缩略图他就觉得轮廓熟悉,点开加载出高清大图更是眼前一黑。没有人这样拿到本人面前公开处刑的,太过分了。
消息记录里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去年。他们的关系似乎进入了某种绝谷,一个步步逼近,而另一个也不肯向后。狭路如此,怎么可能完好无损地存活,或者有一人退回原来的世界,或者双双坠下悬崖,万劫不复。
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会想念他。
想和他说话。
想他。
想看见他。
也想再也别见到他。
夜雨声烦
逛街看到的,没想到你在我们市也出道了,厉害厉害。
没别的事,不用回了,晚安。
周泽楷皱了皱眉,总觉得黄少天的语气有些……小心翼翼?他无暇顾及这样细小的变化,倒是注意到别的事情。
所以,是在陪女朋友逛街吗?
是珠宝店吧?
是买戒指吗。
是要和一个人确定下来,从此往后共度一生了吧。
他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只回了同样的晚安。
周泽楷把手机扔在一旁,抬起胳膊挡住眼睛。
情人节这种东西,对于没有情人的人而言,也只是一个普通的星期六,一个普通的二月的一天,一个普通的阴天,没有阳光也没有星月。
☆、第25章 漫长
外面在下雨。
为了明天的比赛场馆早就清场,不仅没有游客和市民,这时候连工作人员都下班了,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从东逛到西,从第一排绕到最后一排,随便找了个角落呆着,离舞台中央很远很远。他研究了会儿顶层黑洞洞的钢筋结构,然后闭上眼睛模拟着明天将要在此上演的刀光剑影,招招式式铮铮作响,整个大厅回响着空荡荡的风声,在耳畔合奏成嗡鸣喧嚣。
出了门总算发现天气骤变,惊飘蔌蔌先秋叶,看门大爷在自己的小隔间枕着雨点入睡。对他而言这里已经是北方了,或许没那么北,但梅雨时节无穷无尽的潮湿多少令人恼怒。从飞机落地开始已经两天了,就没见过阳光,下午来时好不容易消停了一会,现在又开始折腾。
雨一直下一直下,连心也变得皱巴巴的。
他考虑着回去的方式,推开门意外得看见周泽楷——其实先看到的是背包上的企鹅挂件,还腹诽S市人民怎么这么热爱他们地标战队的吉祥物,结果一看,正是吉祥物本人。不是现在这个,要更年轻一些,也许只有二十岁,脸上带着生涩的稚气,仰头看着仿佛漏了个洞的天空,茫然又无奈。
看,这不是我不看天气预报的失误,他自我安慰,连本地土著也照样搞不定黄梅天。
这小孩出道两年,赛场上所到之处无一不是腥风血雨,下了台却腼腆得可以,闷到无趣,自己不想说话谁来也撬不开嘴,耐心有如江水滔滔不绝,安静得像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跟自己完全相反。他也有如江水滔滔不绝的东西,那是想要说给别人听的话。
他实在好奇,怎么会有这样的——和他这么不一样的人呢。
他听见自己问,小枪王,在这干嘛呢,不会没带伞吧?要不要前辈借你?借倒是可以借,但可是有报酬的,不如你就——
他忽然看见周泽楷不再是站在屋檐下,不知何时走进了蒙蒙细雨里,周身浮起朦胧的雾意,似乎牵起嘴角对他勉强笑了笑。但那个笑甚至没能成型就被淹没在愈发盛大的雨声中,连同他没说完的话一起。
他没法探明当时的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也再也不会知道周泽楷的回答。
后脑勺咚地撞上玻璃,黄少天猛地从梦境中醒来,听见前排人的笑声。他妈妈转过头:“终于醒啦?颠成那样还能睡一路,我儿子可真厉害。”
车载音响高亢地唱着老爹钟爱的上世纪摇滚乐,他捂着脑袋龇牙咧嘴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您半年才能夸我一次就算了,这么偶尔还夸在这种一点都不令人开心的地方,我是您微博转发抽奖中的吧?”
他爸忙着把车从省道拐进羊肠小路,还能抽空揶揄一句:“你妈最近还真是沉迷这个,微博全是抽奖,都被人移除好几回了。这样下去迟早要被封号。”
“还说我呢,你看看你微博里都是些什么东西?不信谣不传谣是好事,你也不能天天转发辟谣的吧?对了少天,让你关注妈妈、给我涨涨粉,你怎么不听呀?”
黄少天听到这个就头疼。自从给爹妈引荐了这个社交平台就没消停过,什么年纪的人都有一颗网红心;他的确百万粉丝在握,可要真关注了妈妈,那群不知道多大年纪的小女生一天到晚云过门喊婆婆,那时候才更令人头大吧。唉,空有一颗孝心保护他老妈,怎么就不领情呢。
打着哈哈“日后再议日后再议”,从车窗望见一碧如洗的晴空。梦里下着大雨,梦外阳光满地。
撞在玻璃上的地方依旧一阵一阵疼。可那份疼痛究竟来源于物理伤害还是刚才太过冗长的思绪,不得而知。他知道的是,那不完全是一个梦。它曾经发生过,至少有一部分如此真实。
车在老屋前停下,黄少天提着后座堆得满满当当的年货,看见奶奶在那棵梅树下等他们。冬天的花儿开满枝丫,和她的头发是同样的雪白。
奶奶也不是亲奶奶,是他爷爷的妹妹,黄爸爸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跟着她长大。老人自己儿女都不在身边,独自在乡下生活,守着她漫长的河堤田埂和琐碎的一辈子,邻里来去并不寂寞,平时甚至不要小辈来探望。
但没有人不喜欢团聚,尤其是在这样的日子里,奶奶大老远就冲他们招手,脸上全是欣喜。黄少天下了车就闻见腊梅的馥郁沁香,他迎着芬芳走上前,把陆离的梦境残骸抛在脑后。
老家虽然也算不上太远,可到底跨过了零度的分界线。中部地区一没暖意二没暖气,爸爸倒是想过给老人装空调地暖,却被坚定地拒绝了。她和自然相依为命一辈子,怎么也不要分离。
老家的规矩晚餐才是团圆饭,还得看春晚。在G市的除夕夜长辈们大多打牌打一整夜,年轻人呼朋引伴出门跨中国年,黄少天从小到大就没看过几次春晚,顶多看看微博上的剪辑了解一下接下来两个月的实时笑点。吃过饺子把自己裹成个粽子,他搬个小板凳哆哆嗦嗦陪老人家看电视唠嗑。
奶奶问:“今年还没带囡囡回来啊?”
奶奶不知道夏彤的事,以为他一直打着光棍,他也没打算说:“我还年轻着呢,您这就等不及想抱曾孙子啦?”
“想啊,想看曾孙儿是不是跟你小时候一样。”
“我小时候什么样啊?家里都没什么照片,不会是我爸嫌弃太难看都给扔了吧。”
“虎头虎脑,胖娃娃,有福气。”
“啊?居然是胖的啊……那奶奶你看我现在是不是非常健美、非常有型?说来您可能不信,好多人迷我呢,数都数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