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陆菀却压根没看他,沉静的视线只落在了窗外乌黑的夜幕中,似是在急切地盼望着雨赶紧停下。
也好赶紧离开他……
谢瑜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的种种手段都像是悄无声息地化进了暗无边际的雨夜里。
他有百般算计绸缪,却唯独打动不了阿菀,这让谢瑜心中陡然生出些无措和茫然。
这是他自放下了幼年往事后,再不曾遇到的无路绝境。
听阿菀方才的话意,是知晓了那些他暗中所做之事?
可她如何会知晓,难不成又是裴蔺告知她的?
谢瑜唇角微翘,苦涩难言,心里越发冷了几分,脑海中却在逐渐估量起,大约再有几时,能将京中乱像一扫而清,也将裴蔺一党尽数打净。
他在想,等洛京安稳些,等他娶了阿菀,那时便会有许许多多的时日能挽回她。
而现下,他也已经将事情说明,便该再给阿菀些时日,让她慢慢放下此事。
又过了几刻,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
陆菀站起了身,便要脱下身上男子式样的青色外袍,却被谢瑜拦住。
他垂眸认真地将系带系成个蝴蝶结的模样,嗓音清润微哑。
“今日之事是我做的过了,阿菀还是勉为其难地披着吧,若是再着了凉,便是我的不是了。”
陆菀没出声也没拒绝,待他一系上系带,便又自觉地离他远了几分。
谢瑜垂眸不再言语,亲自撑着伞,将她送了回去。
两人静悄悄地推开了缠绕翠蔓的暗门,并不曾惊动任何人。
屋檐淌雨的滴答声清晰可闻,陆菀扯了扯对于她太过宽大的青衫,紧紧跟在提灯撑伞的谢瑜身边。
满陆府的人都沉睡着,无人知晓她与谢瑜在丰淮六月连绵的雨夜里相对静坐了许久,却是再不复以往。
陆菀有些恍神,被她归结于熬了夜,太过困倦。
等回了寝居,她去试探着摇了摇睡在外间的阿妙,却只听见对方哼哼唧唧地呜咽了两声。
寝居内还有些往日不常闻到的香气,她倒了杯茶水,就将香炉里未尽的炭火尽皆泼灭了。
想来这里面应该是被谢瑜的人混进了什么安神助眠的香料。
原先的被褥都落在了谢瑜那里,陆菀便又从衣橱里又抱出了新的,她铺叠着床榻,藏好谢瑜的外袍,心里更漠然了几分。
想来他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她需得快些攻略周延回家才是。
只是临睡前,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就忍不住有些头疼。
那人生得一副玲珑心窍,偏偏在这感情一事上,就仿佛失了智一般。
竟是都能做出夜半掳人这等事来。
亏得他还是大理寺卿,熟读大桓律法疏议,简直是知法犯法。
翌日,她还未起,才睁开了眼,就听见阿妙的小声惊呼。
阿妙一手收着床幔,有些慌张地看了看陆菀身上盖着的被褥,现出些疑惑不解的神情来,小声询问道。
“娘子……我怎么觉得,昨日铺上的,好像不是这套被褥……”
陆菀半坐起身,往外间看了看,只能看见几个恭恭敬敬的人影,她收敛了下心神,轻声吩咐。
“莫要张扬,我自有道理。”
阿妙虽是不解,还是点了点头。
陆菀微微一笑,心道伺候的人少些也是有好处的。
自洛京出来,她身边只带了阿妙一个贴身婢女,其余人都是进不得内室的,这倒也省了解释被褥去向的麻烦。
照例去周夫人处请了安,见她面色红润,神色安详,陆菀就有些意动。
“你在想什么呢?这般出神?”周夫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轻轻地推了推她。
“阿娘,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出发,去兴南拜祭外公?”
她依偎在周夫人身边,垂着眼,语带迟疑,“我昨日看见谢瑜了,可我又不想再见到他。我们还是早些启程去兴南吧。”
周夫人蹙了下眉,“若是去兴南,需得行船。如今这般多雨,江上亦是水流湍急,怕是还要等上几日。”
她也听说了昨日之事,却不甚在意。
“你若是担忧再遇见他,这些时日少出些门便是。左右你阿耶和阿兄商量了,日后都会留一人在府中,遇见谢瑜上门便赶出去。”
周夫人还笑着补了句,“难不成他还能翻-墙进来不成?”
……
陆菀有些无奈,阿娘简直对谢瑜的无耻程度一无所知。
谢瑜如今可都会半夜掳人了,她躲在府里也不见得有用。
陆菀张了张口,说实话的念头在心里打了个转,却还是没有真的出声。
若是教她家人知晓了谢瑜昨夜干出了何等事,非得闹大了不可。
可她现在只想避开了谢瑜,并不想再与他起什么冲突。
毕竟他如今也是身居高位,若是动了权势欺压陆家,自己也就真的没法了。
想到这里,陆菀在心里摇头发笑,自己总是能想到最糟糕的处境,观谢瑜的为人,应当不至于如此才是。
等出了周夫人的院门,她就遣人叫来了周大等人,迳直去了昨日她回来时通过的暗门处,亲眼看着他们将这道暗门给封死了,才勉强安心。
可陆菀却不知,在院墙的那头,恰好有两人静静而立,侧耳听着那边有女郎冷声吩咐着下人将这暗门封死。
“郎君,这下好了,门没了。”
谢九垂头丧气,不甘心的低声抱怨,“昨儿我就跟您说了,若是教陆娘子知晓,您可就见不到她了。”
“无妨。”谢瑜轻咳了两声。
他负手立在墙下,冷淡的目光落在了爬满了灰白墙,郁郁葱葱的翠色藤蔓上。
“算算时日,消息送过去那么久,信王府的刺客,也该来了。”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回身交待着,“记得那日要将周延引出去,不许让人扰了陆家的安宁。”
这可是有些麻烦的。
谢九偷眼打量着郎君面上神色,突然有些感叹,“我如今才相信郎君是真的心悦陆娘子。”
这话一出,谢瑜的眉心就渐渐敛了起来。
他头一次仔细地打量着谢九,这是他部曲里最出色的头领,虽是谢觉的胞弟,却与他性格完全不同。
平日里,比起自己,也是跟徐凛更亲近些。
“何出此言?”
谢九见他没有露出不悦神色,就更胆大了几分,不再刻意束缚着自己。
他斜挑着唇角,露出个风流不羁的笑容来,倒是与徐凛颇有些神似。
“郎君的所作所为,也就在我阿兄那等木讷人眼里,是对着陆娘子情深似海了。”
“可我倒觉得,陆娘子当真未必是欢喜的。”
谢瑜怔了怔,像是偶然瞥到了一线曙光,又似是依旧在深谷重重迷障里失了方向。
素来清润的眸光都锐利了几分,“你到底是何意?”
见他正色,谢九就端正起了几分姿态,恭恭敬敬地站在谢瑜面前。
“我观郎君的所作所为,更像是将陆娘子当做自己的囊中之物。便是如今瞒着洛京中人,日夜兼程提前赶至丰淮,如此低声下气以求与陆娘子和好,但您打心底里,怕是都不曾将陆娘子真正当做自己心悦的女郎。”
他不待谢瑜出声反驳,便又急忙继续道:
“说到底,郎君的所作所为,所图的,不过是陆娘子如往常一样,一直待在您身边,对您笑,对您轻言细语,关心您,用心待您罢了。”
“这又有何不妥?”
谢瑜抿了抿唇,因着高热不退,微抿着的唇瓣都淡白如纸。
噗嗤,谢九忍不住笑了声,他常年在外,懒散惯了,正经姿态没多久就有些打熬不过,索性斜倚到了廊柱上。
“郎君也别怪我笑话您。”
他眯了眯眼,“便是徐郎君都觉得没什么问题,那也是因为他偏袒您,觉得陆娘子若是能待在您身边,实则是她的福气。”
徐凛竟是这样想的?
谢瑜眉心蹙起,他在心底里从来没这样轻贱过陆菀。
“我从未有过此意。”
“可郎君却是如此作为的。”
谢九似笑非笑,“我虽是鲜少亲自去见郎君,但郎君对着陆家所为之事,多数是我经手的。”
“真心倾慕的男女之间,哪能使上这些手段。若是陆娘子不是个聪明人便罢了,若是她知晓了,郎君哪里还能讨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