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摸她脚踝的位置,像是有一点异常。
她在省里的宣传部上班,虽然常常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但因着性子活泼、有几样拿得出手的才艺以及家里的关系,一直得领导重视,逢年过节代表单位去参加个文艺汇演是常有的事。若是身上哪个零部件受了伤,损失总还是要大于寻常人的。
为了安全起见,王安樾带赵小玫去了医院。
经检查,确实是扭到了脚踝,但情况远没有她自己形容的那般严重,只需安安心心养上大半个月就能恢复。
她借着医生说的“脚踝最好不要用力”的建议,称自己不能下地走路要他抱。
他直接掏光了兜里所有的现金,又向正好在医院当值的袁家晖的老婆借了三百块钱,买了一个轮椅给她坐。
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在出租车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揽着他的胳膊,计划着明日同他去哪里哪里做什么,已完全没有了三个小时前的撒泼模样,就好像她从来没有去闹过他的同学会。
他一直没说话。
到了赵小玫家楼下,他给赵妈妈打了个电话,说赵小玫扭了脚,得麻烦她下来接。
其实他曾在她和赵小刚的裹挟之下去过她家一回。她家是大户型的电梯房,他完全可以推着轮椅送她上去,或者干脆把她送到电梯里,按下楼层键,让她自己回,但他没有。
待他挂断电话,坐在轮椅上的赵小玫仰头问他:“你不上去坐坐吗?”
他低头看她,平静地说:“我们分手吧。”
她脸上浅浅的幸福笑意突然僵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但心里还带着几缕侥幸的期盼,怕是夜黑风大,自己听错了。她很缓慢很缓慢地问:“你说什么?”
他长吁了一口气,说:“赵小玫,我真的没有当你男朋友的本事。”
她连忙摆手,想掩饰自己的慌张:“你胡说什么呀。”
他问她:“动不动这样闹,你不觉得累吗?”
她着急解释:“我以后不会了。是那个吴倩楠,她,明明就是她对你有企图。”
他打断她毫无说服力的话:“是,她以前是喜欢过我,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
她不敢再直视他,抬手堵住自己的双耳:“我不想听了。”
他俯下身子,蹲在她面前,拉开她的手,继续说给她听:“你自己好好想想,我问过你一句你从前的事吗?你谈过几个男朋友,如今有几个关系要好的男性朋友,这些,我有查过或是干涉过你吗?”
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唤他:“安樾。”
他不为所动,最后对她说:“你或许不觉得累,可是我累了。”
从赵小玫家住的小区出来,王安樾跨上了一辆摩的。
司机师傅问他去哪里,他想不出,说随便转转,兜兜风。
这样的冷天还要兜风,司机觉得他脑子有问题,没准是个神经病人,只载了他短短一截路就借口说太晚要收工回家便让他下车了。
下车后,他才想起自己刚才把身上所有的钱都拿去买轮椅了,根本付不了车费,司机骂了他两句,然后气怏怏离开。
已经十二点多,路上许久见不着一辆车,他孤独地走了二十分钟,感觉自己的脚真是累极了,于是找了个能挡风的店铺灯箱招牌,倚坐在旁边。
这一晚发生的事,实在是乱糟糟。
不知怎么,在这一片乱糟糟的感觉中,他想起了那个教导主任。
他在二中读了三年书,违纪被那个教导主任当场抓过两回。一回是和陆雪的表哥打架,一回是因为上课快要迟到了,着急翻墙被教导主任碰个正着。前后两回犯事,间隔不到三天,所以这第二回 ,教导主任罚他在校门口站了一天。
就像陆雪说的,他们学校的校门口常年有因忘记穿校服而被罚站的人,很少有人会将这个罚站当作特别丢人的事。可人家罚站一般是一两节课,而他因为犯错的频率过高,又逢教导主任新上任不久,正是三把火烧得最旺的时候,所以他一举打破了由李乘风保持的罚站半日的纪录。
那时是五月初,天气还不算太热,但顶着大太阳站上一天也是十分累人的事。
教导主任有意将他树立成违反校规的反面典型,所以这一日将他盯得很紧,没人敢去给他送吃的。
只有谢长思。
她趁着同学们都伏在课桌上午休,教导主任去上厕所的时机,假装路过的她将在食堂买的两个包子塞到他手里。
她的动作特别得快,快到他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转身跑了很远的距离。
那是他吃过的最难吃的包子。馅儿特别得咸,包子皮有种酵母粉放多了的酸味,因为教导主任突然折返回来的缘故,他不得不一股脑儿地将两个包子全部塞到嘴里,然后使劲往喉咙里咽。
几日后上体育课,他边嘟囔着自己手里的羽毛球拍脱线了得换一个,边一点点走到负责收发体育用具的谢长思面前,开玩笑地说,自己差点被她给的那两个包子噎死在校门口。
其实他之所以翻墙被罚,也是因为谢长思。
那日在上学的路上,他看到没穿校服的她着急忙慌地往回走。
还有十分钟就打铃了,她这会儿赶回去换了衣服再折回来也一样会因为迟到而被罚站。
她一向是守规矩的好学生,成绩好,从没挨过批评,也没有犯过错,多数老师对她都很照拂。罚站这种事对她来说,想必是很丢人的。
他趁着无人注意,将她从岔路口拉进一条小巷子,然后将自己的校服脱了并披在她身上。
他们学校的校服不分男女款,宽宽大大的,没有任何美感可言。他的校服在她身上虽然不合体,但她自己的校服也合体不到哪里去。
衣服落在肩上的那一刹那,她抬头看他,眼里满是惊诧。
他没给她拒绝的时间,只说了句:“我翻墙。”然后一溜烟似地跑开了。
那日傍晚,大家放学后,教导主任给他解了咒,并对他进行了长达半个多小时的谆谆教诲。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教学楼走来,将一个黑色的袋子放在校门外的大榕树后边。他晓得,那里面装的是他的校服。
王安樾独自坐了好些时间,想起来给李乘风打了电话,问他那边是什么情况。
李乘风这会儿正窝在暖和的被子里,笑嘻嘻反问他:“要听实话吗?”
王安樾听电话那头安安静静的,便问:“你们没去唱歌吗?”
李乘风说:“你们刚走,谢长思就来了。她这么一个神秘客来了,谁还有心思关心你和赵小玫呀,都围着她问七问八的。后来大家又喝了好多酒,有两个直接趴在地上找妈妈,你说吧,都这样了,还怎么卡拉 OK 呀?”
李乘风虽这样说,可王安樾清楚,赵小玫闹的这一出,不可能就这么清清淡淡翻过去,至少,他应该正正式式向吴倩楠道个歉。
李乘风见王安樾半晌不吱声,问:“你那边什么情况?赵小玫是不是又低头认错求你原谅了?”
王安樾说:“我们分手了。”
李乘风调侃地问:“分两天又和好的那种吗?”
王安樾没答话。
李乘风改口说起:“吃完饭,大家各回各家,我正好和吴倩楠、谢长思顺路,就送她们。路上聊着天,我才知道原来谢长思当年突然转学是因为她爸爸在一次机械事故中意外过世了,她妈妈不知怎么,在香港好像过得还不错,回 C 市把她接过去了。”说完,他又感慨,“同学一年,我竟然都不知道她是单亲家庭。”
王安樾自从知道谢长思当年离开 Z 市去了香港后,就在揣测是否因为家中有巨大变故,如今得到了证实,不免替她感到可悲可怜。
李乘风哪里会知道王安樾此刻在想什么,他接着说:“我先送了吴倩楠回酒店,然后送谢长思。我喝了酒,又喝了许多茶,到她家小区时已经内急得不得了,只能厚着脸皮说想借用洗手间。你猜怎么着?我竟然在她家碰到一个熟人。”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些兴奋。
王安樾飞快地猜测起李乘风口中的熟人会是谁。
李乘风却又换了慢条斯理地口气:“你还记得元旦那天我爸让我去相亲的事吧?那个相亲对象,居然是谢长思的朋友。谢长思一开门,我看到她坐在餐桌前吃炒粉,差点以为自己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