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蜷缩在冰洞角落,欢喜地看着石莲生根,一点一点褪去将枯的模样,觉得一切都值得。可是神界的环境比玄冰洞还不适合她生存,她甚至存了个神主的遗骸在自己体内,从内到外的神界气息,灼痛着她的身心。
“救我?我是如何落的如今这副模样的,神主装模作样说这些话,不觉得是在羞辱人么。”
神主蹙眉,眉心绽放的莲随之一皱:“你到底意欲何为?”
“别管我做什么,反正我在神界住下了,你不动我,我便不动你爹遗骸。”
“你不适合住在这儿,你会日日煎熬生不如死。”
“最让我生不如死的,难道不是你们父子?”
他到底还有良知,半晌过后,只对她要求道:“扶月,我只求你不要辱先神主遗骸,你愿留下便留下吧。但你只可住在洞内,一旦出来我未必保得住你,若有需要定要与我说。”
“神主对我真是好啊,呵,你欠我的……可没那么容易还。”
她那性子不肯软化,燎原君也是无法,回到众长老跟前,只下令监视洞口,未得命令不得私自动手。
众长老不肯接受,那可是先神主遗骸,是你的父亲啊!这心莲简直开错了,大错特错,心动之人面前竟如此昏头。可他是神主啊,六界主宰,他说任由一个魔挟持遗骸住在神界,有谁能反对得下。
洞里,姜梨守着石莲,听见 外头渐渐没有声音,自嘲笑道:“他说我会生不如死,我早就生不如死了。我苦熬在这里,每天受苦,你可要对得起我。”
后果她当然想过,她这个魔会被神界自然净化掉,过程是缓慢的,也是痛苦的。就算她来得及在死前再见到泽渊,她也出不去这个洞口,她是魔本就死罪,私闯神冢罪上加罪。
她的结局,已定是个死。
洞中岁月模糊,她每日滴一滴雪池水在石莲根部,只消看到石莲长得十分精神,她就挺开心的。
为了防止自己沉睡,姜梨给自己找了些事做,她开始在冰壁上雕刻回忆,把能记起来的所有事悉数凿刻上去。数万年的光景除了修炼,值得记住的就只有和师弟的打打闹闹,而一切的悲剧和转折,始于燎原君偷盗星月盏。
刻到这里,下刀尤其重些。
不知刻了多少年,巨大的冰洞里满目冰雕。忽有一日,她拿不动雕刻的匕首,才发现自己的手已骨瘦如柴,冰面上倒映着她的模样,瘦削,苍白,满头青丝不知何时变得灰白,一对眼眶深凹着,像个疯子。
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了啊,她想,这样一日日地等着,只怕在他回来之前自己已经活到头了。她说过,多少年都等,可是那抹遗留在元神碎片上的气息,就是不肯长大一点点。
花明明开得很盛,可它还是原来的模样,到底为什么!
终于在最后一滴雪池水滴落下去的时候,她崩溃地摔了玉瓶。转瞬,又捡起瓶子冲出洞外,径直往雪池取水。
取水回来,那洞口却已被长老封锁,与她身后追赶的巡界神官,轻而易举将她夹击。一个长老正从洞中出来,表情复杂地拎着一只石莲花,嘴里说着:“那洞里有壁画。”
姜梨却只瞧见他手中的石莲,莲花的根还沾着土,一点一点往下掉,大惊失色:“把我的石莲放下!”
不及冲上去,一长老轻而易举就将她抓住,揶揄道:“瞧她这模样,竟似个脑子不清不楚的疯婆子。待神主过来,见到她这模样,情还能在否?”
那长老不过是原地将她罩在结界之中,姜梨便什么法子也没有。她已是任人宰割,连匕首都握不住,可是她的反抗一直持续到先前那长老把石莲花也扔进结界。
她忙护好石莲,浇了几滴雪池水,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守着。莲心的元神碎片还在,那就好,快快扎根好好地长。
快长……倒是快长啊……要等不及了啊。
泽渊,我怕要等不到你了。
那长老睇了睇她,掩不住眼底的嫌弃:“疯疯癫癫 的,竟还种了朵石莲。这破事终于了了,神主到底几时过来?”
“博易神君有苏醒迹象,神主守在那边轻易不会离开。不过,这里有他心尖上的人,想必很快过来的。走,我们先去瞧瞧壁画。”
第71章 “傻孩子,谁告诉你泽渊……
神主赶到之际, 那几位长老刚好从冰洞里出来,一个个的神色凝重。那几人再看形容狼狈神志昏蒙的扶月,眼底不免多了一层怜悯。
如果那凿刻的内容是真的……
神主一到便撤去结界, 他赶到扶月身边, 眼中有悲有喜,却是极度克制。他终究是自食了恶果, 更是情不知所起,伤了人,又伤了己。
“扶月,还请立即交出先神主遗骸。”他说。然对方却只盯着那朵石莲花,眼里唯有那一物, 这比将昔年那串璎珞扔在地上,更令人堵心。
倒是一长老先问:“我等有一困惑,还得请教神主。这几千年来,父神的星月盏一直放置在祭坛中,可我等偶然得知期间有人动过它, 敢问神主是否有此事?”
问得突然又奇怪。燎原君先是一愣, 随即了然, 眼中转瞬有了颓然味道:“确有此事, 是我动过。”
众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起那壁画里的内容, 终于晓得这其中曲折。神主认得毫不含糊, 可见也有平反之意, 然扶月虽然无辜,犯下诸多不可饶恕的错也是事实,交头接耳一阵,谁也不晓得这事该如何处置才妥。
燎原君深深地吸了口气, 像是鼓足勇气,缓缓开口:“我取星月盏欲毁魔界,是我之过,扶月阻拦是她之功,不该得此下场。她今有错,错却源于我,我当一力承担才是。”
姜梨终于抬头:“你要承担?”不加掩饰地嘲笑,“你如何承担?泽渊他能回来吗,我还能回来吗?他死了,我成魔,你告诉我,你承担得了什么?”
她昏蒙许久突然开口,声声嘶哑难闻,在场却都认真听着。
“我照顾石莲多少年了我自己都不知道,可他就是不回来……他就是一点希望都不给我……我不向你讨债,我只向你讨回泽渊,你能赔给我吗?”
燎原君答不出来。连这石莲邪物都救不回泽渊,他又怎么赔得了。入了压魔大阵献祭元神的神,是彻彻底底地从天地之间消失,不管用什么办法都不可能回得来。
他认错的态度很是诚恳:“当初掩盖事实 是为了保这神主之位能够顺利继承,然我行事欠妥,德行有亏,优柔寡断酿成大祸,不配做这神主。若我退位你能得一丝痛快,我便即刻退位,从今以后去守神冢。但,在这之前,请你把我父亲的遗骸还给我。”
姜梨哈哈大笑,她骨瘦如柴虚弱不堪,却有着一对晶亮的眼睛,满怀恨意地瞪着他:“想得美,我恨不得亲手将他挫骨扬灰!”
众长老已是惊讶得不知先劝哪个,这几千年来的事儿竟都颠了过来,错的是对的,对的是错的,好不叫人喟叹。博易神君若没有因此沉睡,压魔大阵威力足够,泽渊也不至于献祭元神,扶月更不回成魔,是燎原君一人之过害了三人。
在每一分力量都弥足珍贵的神界,这是不可原谅之错。结合那壁画上的内容,可知是先神主固执所致,可燎原君是不幸的源头,这后果理应由他来担。
一长老忍不住劝道:“扶月你莫要冲动!还是先将先神主遗体交出来吧,其他的我们好好谈。你本无过,莫要再犯大错,一旦你毁先神主遗骸,我等纵使想减你罪行也有心无力。”
姜梨:“减不减的有什么区别,结局不都一样。”讪笑道,“今日这么多人在场,那不如让你们亲眼看着,我是怎么把你们的先神主毁灭的!”
她把石莲花重新收回自己的灵墟,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笔直地立着,昂起头,透彻的光打在她白得好似透明的脸上……昔日的扶月衰老了,她风华不再,眼眸却一如当初晶亮桀骜。
她没有哭,她最不屑的就是低头。
长老:“不好,她要自裁!”
神主大惊:“你别冲动,我想办法,我一定会想办法把泽渊带回来!”
“不,他回不来了。”她的眉心亮起朦胧的光来,就像走投无路的玄天君那样,她也可以拒不受辱,自毁元神,“我今日身死,往后岁月神族之中如何传说我扶月的故事,是褒还是贬,我不在意,我只开心,今日终于可以好好欣赏你们的惊慌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