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的火车上,也许是看见你带着孩子很辛苦,我母亲请你到她包下的软卧车厢一起。”
“我母亲当时怀孕三十一周且有子痫前兆。晚上,她突然宫缩,大量出血,情况危殆,列车长将车紧急停在了云泽南站。”
“在我母亲被医护人员推下车之际,你霸占了她装有现金和护照的那件行李。”
“减去她前期路程上可能的花费,数目大概是一万九千七百美金——”
他居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仿佛她所经历过的一切,他都是见证者。
代喜娟面如死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而辛律之的宣判也戛然而止。
“你这次偷窃行为所引起的连锁效应,使一个原本可以找到自己亲生父亲的孩子变成了孤儿。”辛律之平静如同叙述着一个最简单不过的等式,“而我认为,你的过错,应当用你从偷窃开始,到现在为止的心血来偿还。”
“三百美金是两万美金的1.5%。考虑到老饕门有目前的规模和声势,你的功劳不可抹杀,我现在为你保留这1.5%的股份。无论将来老饕门发展如何,你一定会拥有1.5%的股份,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前提是你现在要签名。”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签名,打官司。要和我作对,请便。”
“拖一年,股份减一半,拖两年,再减一半;三年,四年,五年——你仍然会有股份。哪怕只有一元钱,老饕门也一定分红给你。”
他拿起百利金,弯下腰去,放在几乎是趴在地上的代喜娟面前。
咔哒一声,代喜娟心里却如同一记法槌敲下。
她哆哆嗦嗦地拿起笔,取下笔盖。
白金笔尖上刻着一个她看不懂的公式。
e什么加1等于0。
签下名字,一切都归零了。
第49章 第四道热菜 清蒸老鼠斑03
代喜娟有很多话想说。
她曾经在事后偷偷去云泽打听,得知那女人死于难产,孩子因为先天不足,无人领养,送去了福利院。
有没有钱在身,医院都会尽力抢救,这不能怪她!
她也曾经多次向福利院捐赠款项,送去一些少为穿旧的衣衫鞋袜。
但她没有办法面对那个孩子,她谢绝了福利院的参观邀请,避免和那个孩子有任何见面机会。
她心里清楚明白,能在那个年代,将一笔数目不菲的美金带在身上的女人,当然不会是普通角色。
而她的一时心起,也正是因为想不通明明年岁相仿的两个女人,一个养尊处优,一个却奔波劳苦!
那女人就是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因为有钱,就可以将软卧包厢整个包下来;而她这样聪明能干的人,却苦哈哈地为了一点钱到处低声下气!
既然社会不公平,那只好她自己动手了。
她得确保没有人会知道这段往事。
那时候火车票并没有实名制。她是在中间停靠时,和孩子下站台溜达,被纪永姿看见,然后邀请去她的包厢,列车员只是在晚上见过她一面,不太可能留下深刻印象——事后她得知那名列车员几年后因公牺牲,还暗暗庆幸真是天都帮她。
唯一可能记得当时情景的,只有一路发着高烧的少为。
火车在云泽南站停下,医护人员上来将大出血的纪永姿抬下去。混乱中,她将纪永姿的随身小包偷走,塞在了儿子的冬衣下面。
当时成少为烧得昏昏沉沉,两只小手拼命往外推。
他说:“妈妈,凉。”
“乖,别做声。”
“妈妈,这是阿姨的包。”
她情急之下,给了儿子两巴掌:“不准出声!再出声,送你回爸爸那里!”
成少为呜呜地哭起来。
列车员上来将纪永姿的行李带走:“还有漏的吗?”
“没有了没有了。”
从成少为后来对她,对老饕门的排斥来看,她总疑心他记得。
她没胆量直接去问,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干涉儿子的人生,以确定他的底线在哪里。
这种复杂的相处方式,使得母子俩越行越远。
“等一等。”辛律之接过合同,又朝她伸出右手,“还有一样东西——”
“科赫的雪花,还给我。”
看着他摊开的手掌,代喜娟牙齿咔咔作响,说不出话来。
辛律之重复了一遍:“科赫的雪花,我母亲的戒指。”
成少为抱着瘫软成一团的代喜娟:“辛先生!请你看看她现在的状况!她已经崩溃了!别逼她了!雪花我来找,找到了一定还给你!找不到我也一定赔给你!”
辛律之缩回手,紧紧攥成一个拳头。
“你一定会找到。”
姜珠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
“怎么?你很少看时间。晚上有活动?”
蔡媚媚捧着一杯咖啡经过。
“约了委托人。”姜珠渊捏了一下脖子,“总感觉今天气氛怪怪的。”
“今天代总上瀚海的办公室去签约。”蔡媚媚揉了揉眼睛,“我眼皮子跳了一天了。”
“瀚海?是家什么公司?”
“半死不活的一家贸易公司,不知道怎么会有一笔钱买老饕门。八成背后另有金主。”
见姜珠渊似懂非懂,蔡媚媚笑道:“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比如说,刚出炉的蛋糕,不能直接用手去拿,要戴隔热手套。这个瀚海,就是隔热手套。”
姜珠渊突然道:“可是要一口气拿出六七亿来收购老饕门,很不容易吧。”
“其实拿得出来的人有很多。”蔡媚媚道,“但是没有人真的会从自己口袋里掏出所有的钱——”
“所以会做杠杆处理。只拿一小部分收购资金出来,将大部分股份抵押给银行,从银行拿钱出来收购。”
“咦,你学得很快!”蔡媚媚笑道,“说不定是个做生意的材料呢。”
“我也是听人提起过而已。”
蔡媚媚的电话突然响起。
“少为……什么?!”蔡媚媚倏然起身,“我马上来。”
“媚姐,发生了什么事?”
她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对姜珠渊道:“没事,按你自己的安排做事吧。”
蔡媚媚急冲冲地离开了办公室。办公室再一次陷入了只有姜珠渊一个人的空荡。
但这次的空荡,却令人心生异样。
到了和委托人约定的时间,她带着保温盒,坐车去了约定的地点。
约定的地点在一个还建小区的美食城内。第一次做万食如意的项目,她有些紧张而无奈。
紧张是因为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得好,卖不卖得出这份情怀;无奈是因为她明明是一名为大众传递健康饮食观念的营养师,但万食如意的项目能给她发挥的余地太少。
紧张和无奈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便生出了生生不息的尴尬。
“你?是你吧。”
委托人高端武到了。
他用手指了指她,在她对面坐下。不客气地讲,他确实是个肥硕的男人,但又不是一个松散的胖子,他全身的皮绷得很紧,两只大眼凸出如同青蛙。
“高先生你好。”姜珠渊自我介绍,“我叫姜珠渊。”
“哦?你这个名字我怎么好像听过?”
“我是万食如意新来的营养师。”
“新来的?老饕门就这样怠慢我?叫一个新人来做。”
“我虽然是老饕门的新人,但其实我们也算半个老乡。”姜珠渊道,“我在云泽生活了三年。”
高端武两只大眼愈发凸出来了:“你怎么知道我是云泽人?我说话不可能有口音。”
姜珠渊没想到他这么排斥自己的老家:“我认识福利院的高院长。”
“哦。你认识我大伯。”高端武无所谓地转着桌上的一个抽纸盒,“他一定说了我不少坏话吧。说来听听。”
“他确实说你读书的时候很刻薄,常常言语羞辱同学,每个人你都找得到弱点,给他们起外号,还误导他们互相攻击。因为成绩好,写得一手好文章,常常拿奖,所以老师偏心你。同学们也敢怒不敢言。”
“唔……还有呢?”
“这些还不够吗?”
高端武沉默数秒,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因为身体肥硕,他在改变姿势的时候,关节和脂肪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当年老师没教我的,社会已经教了很多。”
听他语气,似乎已经有所反思。
姜珠渊将保温盒打开,里面放着两只白瓷碗,一只瓷碗内盛着两块油光莹莹,肥瘦相间的腩肉,整齐地铺在底菜上,另一只瓷碗内盛着一份米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