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墨已经溢到胸口的感动,慢慢地,慢慢地冷却。
敏锐如他,竟然有些不确定起来。
两人聊天的功夫,雨渐渐变小了些。
林冰琴不喜欢两人间这种过于安静的氛围,她胳膊挡在胸前,“回家吧,你娘特别担心你,你得回去报个平安。”
她准备往雨里冲。
曾墨却浓眉一皱,“等等!”
林冰琴及时停住步子,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事情。
曾墨伸手解自己的衣袍带子,林冰琴避开视线,“要么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先回去。”
身上突地一凉,原来是他的外袍拢到了她的身上。
曾墨眼睛看向前方,语气淡淡地说道:“我的衣服也是湿的,但,好歹是道屏障。”
林冰琴眼珠子转动几下。
听懂了。
这家伙意指她湿衣尴尬,用他的衣服略作遮挡。
“那你呢?”林冰琴扫向他,脱了外袍,他里头的中衣没有袖子,两只浑圆结实的胳膊就袒露在空气当中。
他这样,其实也不雅吧?
曾墨已经走进了雨里,步伐不急不缓,却不回答她的话。
林冰琴只好胡乱穿上他的袍子,往身前一拢。
还别说,湿衣外再加湿衣。
负负得正。
虽然不舒服,但峰峦波谷多了层屏障,起码不尴尬了。
她打了个喷嚏,双手撑到头顶,急溜溜地跑动起来。
男人身子强壮,不怕淋,可她不行,一旦受了凉,极有可能会感冒的。
她越过他,跑在了他的前面。
曾墨眼神追随着那抹纤瘦的身影,眸子动了动,不紧不慢的步伐陡然加速。
大踏步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第27章
说来也怪,淅淅沥沥的雨雾,在两人到家的时候,竟然停了。
林冰琴站在门口望着外面的天气,表情挺沮丧的。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她守井口的时候下。
早不停晚不停,偏偏自己进了家门它就停了。
好似故意与她作对一样。
曾墨已经进了屋子,向母亲报备平安。
“娘,我回来了。”他站在地下,身上还在往下淌水,他站过的地方,很快湿了一块。
曾母担忧极了,眼神在儿子身上打量,转而又去看窗外,“你没事?冰琴也没事吧?她怎么没进来?”
曾墨垂眸,“都无事,就是淋了点儿雨。”
曾母这一天都提心吊胆的。
虽然有林冰琴的再三保证,可她心底还是觉得自己生命快走到尽头了。为她看病的郎中是曾墨特意去请的,此人在皇宫里当过太医,年事已高才离开皇宫归家养老。他鲜少给人看病,还是王爷出面,他才为了自己特意跑了一趟曾家村。
他诊完之后,眼神便黯了下来,告之曾墨提早准备后事。虽然两人是极小声说的,但曾母后来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了自己至多还有一月的寿命。
从知道那天起,她就开始为自己的生命进行倒计时。
一天一天数着,眼看就快到头了。
今日心脏莫名乱跳,总有种要出事情的前兆。林冰琴为了安抚她,跑出去找曾墨,可几个时辰都不归家。
曾母担忧得吃不下饭,打发花儿出去找,可花儿谨记林冰琴的嘱咐,不可以到处乱跑,必须时时陪在曾母身边。
曾母无奈,只好在家里翘首以盼。
当儿子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她提了一天的心总算放了回去。
她往窗外看了眼,林冰琴站在大门口发呆,身上还披着儿子的衣服,样子挺狼狈,她不由得埋怨儿子,“你有何事不能提前说一声,害冰琴出去寻找。淋雨对女人可不好。”
曾墨同样瞟了眼窗外,停了会儿说道:“娘,我换身衣服就要出发了,王爷有非常紧急的命令,估计两三日后回。”
曾母眼神黯了下,“三天内,肯定会回来吧?”
依着郎中的估计,她至多还活三天,她怕临死前见不到自己的儿子。
母亲想到的事情,曾墨同样想到了,他眸色动了动,斩钉截铁地回答:“能。”
“那就快去快回。”
曾墨去西屋换了衣服,连澡也没洗,出了门。
经过院门口,林冰琴还站在那里发呆,表情有些萎靡不振。
曾墨眼神闪了下,“为何不进去?”
林冰琴叹了口气:“就发了会呆。”
换过衣服的曾墨,除了头发是湿的,身上其他地方已看不到淋雨的痕迹。
林冰琴愣了下,“这么快就换过衣服了?”
感觉只发了一小会儿的呆,曾墨就换完衣服了。
曾墨:“我有急事去王府,三日内必归。我娘就拜托你照顾了。”
听到他要走的消息,林冰琴面色微动,内心惊喜得不成样子,第一件涌入脑海的事情便是,自己可以洗个舒服澡了。另外,也不用站在这里犹豫今晚睡哪个房间的问题了。
她淋了雨受了凉,隐约有感冒的征兆。迟迟不进屋是在考虑怎么办。不能把身上的凉气过到曾母身上,为防万一,最好今晚不跟曾母同睡一屋。可不睡一屋又能睡哪儿?
三间茅草屋,都没什么可选择的余地。
曾墨这一出发,她顿时高兴了。
她尽量掩饰着自己想翘起来的嘴角,低眉顺眼地“嗯”了声。
曾墨便出发了。
林冰琴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隔老远跟曾母打了招呼,说明自己有感冒的症状,不能太靠近她,然后就回了西屋。
隔天早上,确定自己身体无恙之后,林冰琴才去了东屋,陪老人聊天打发时间。
曾母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心事。
林冰琴就问:“娘,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不妨说出来,如果能做的,我尽量帮你。”
曾母迟疑一会儿,说道:“突然想见几个人,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把她们叫来。”
曾母说了几个人的名字,都是相交不错的邻居朋友,还有吴月月和她的母亲。
这有何难?
林冰琴马上打发花儿去找。
老街坊老邻居,陆续都来了。
大家围坐一炕,谈天说地。林冰琴就坐在曾母旁边,一直陪着。
日落西山了,除了吴月月母女之外,其余的人都已经来过了。
吃晚饭的时候,曾母就有些遗憾,“墨儿说了不纳妾,是不是月月伤心难过,连我这个老婆子也不待见了?”
迎来送往里,林冰琴发现了曾母的用意。
担心郎中的话应验,她在用自己的方式跟自己的老街坊老邻居做告别。
吴月月极有可能是被曾墨的那句“去死吧”给伤透了心,不愿意登曾家的门了。所以花儿明明去叫了,她家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林冰琴让花儿陪着曾母,自己出了门。
犹犹豫豫走至吴月月家门口,她转悠半天,又返了回去。
重新回到东屋之后,她苦着一张脸对曾母说道:“娘,我刚刚去看了月月姑娘,”她低下头,重重地叹了口气,“唉,她年纪轻轻的,身子却弱不经风,病得竟然比前几日还要重了。”
“病得重了?”曾母担忧地问道。
“嗯,她娘一直守在床前抹眼泪。我说你想见她,月月姑娘就要挣扎着爬起来,要不是我和她娘给拦着,她非来不可。可她身体那样,我怎么敢让她来?万一有个闪失,咱们可担待不起。”
曾母忙点头:“是,身体重要,千万让她注意身体。”
“所以我没让她来。”
“你做得对,别让她来。”
曾母虽有遗憾,但这个理由勉勉强强接受了。
曾墨走后第二天,曾母对林冰琴提了几点要求,她想吃的糕点和想穿的衣服。
糕点这事儿不难,曾家村就有人卖,林冰琴不在乎银两,只要婆婆喜欢就一定给买回来。
可衣服这事儿,不好解决。
布料可以买到,但做么,得给裁缝剪裁和缝制的空儿。
曾母提的要求其实有些苛刻了,但林冰琴却挺能理解她的。以为生命将至尽头,临死前想做一两件事情,没有什么过不过分的。
她其实到现在也觉得婆婆的生命不会终结在明天,但她说了没用,婆婆嘴上说着相信,但怕的表情还是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
是人都怕死。
尤其是郎中的一月之期,已经在老人心里开始了倒计时。只有过了明天,曾母才会真正相信自己的生命还是可以继续往下延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