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柳小龙看了看费萧,咽了口唾沫,开始东扯西扯,“我爸妈说了,搞体育是最没前途的。”
这话一下子把唐昭辉和小高都给说进去了,耿主任眼里冒火,恨不得直接上去掐死他。他对柳小龙使眼色,柳小龙却迷茫地回看着他,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唐昭辉却不介意,甚至再度笑了,“哦,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柳小龙硬着头皮胡编起来:“我爸说了,搞体育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而且,冠军只有一个,想出头太难。他们让我好好念书,将来找个好工作。游泳可以作为一个爱好,但不能作为职业。”
小高听着好笑,“我也是学体育的,你觉着我头脑简单吗?”
柳小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摆手,“没,没,我,我……”
“有点儿意思,”唐昭辉没去追问,看向费萧,“那你呢?也是觉得干这行没未来?”
费萧耸耸肩,“我不一样,我没想那么复杂,什么前途什么未来的。对了,您是新到体育中心的吧?我记得之前这块儿是贾指导负责的。”
唐昭辉和小高对视了一眼,都有点惊讶。
他微微颔首,“没错,我去年秋天刚来。”
费萧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
“那怪不得您不了解。我之前进过你们省队,后来被开了。我爸妈带我换了城市,换了学校,就差把姓也给我一就改了,为了告别过去嘛,”费萧散漫地笑了下,“我退出对您也好,省的同事说您没眼光。”
费萧很随意地站着,左手自然地下垂,右手插着腰。水还在从他身上流淌下来。
唐昭辉不应答,却走上前一步,捏了下他的胳膊,又看了看他的肚子。
“多久没正常训练了?”他问,“肉这么松。”
“一年多。哎,又不干这行,您也别要求太高了。”
费萧说着,却忍不住低头审视了下自己,心里犯嘀咕,他的改变是否有这么明显。
唐昭辉又问:“刚刚你说,你们每天都要游三千米。为什么是这个量?”
“因为晚上得回家,游泳只能赶在中午。中午的时间,只够游三千米。”
“那如果不进省队,不做职业运动员,你打算干什么?”
“考体大,学教育,将来去教小学生游泳。”
费萧其实没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回答纯属本能,话一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疑惑——怎么说来说去还是绕不开游泳这两个字。
唐昭辉看向他的眼睛,缓缓地说:“你很喜欢游泳。对吗?”
他的姿态近乎逼问。费萧没后退,扬起脖子,也回看过去。
“那又怎么样?”
唐昭辉声音低沉,“那你所担心的其他事,就都不是问题。”
费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先败下阵来,向后退了一步。
他说:“我觉得您想得太简单。”
语气已经没了先前的坚决。
唐昭辉摇摇头,平和地说:“是你想得太复杂。”
去?不去?
费萧回到家时,费中通正坐在沙发上看CCTV 4的“国宝档案”。他背后的窗户大开着,没拉窗帘,黄昏的日光透过纱窗的缝隙,把他身上照的斑斑点点。
费萧瞥了一眼,这期的主题是“巴山蜀水——春意盎然《迎春图》”。费中通在大学教中国古代史,平日里除了读书就喜欢看这些与历史挂钩的节目,边津津有味地看边挑节目的史实纰漏,不亦乐乎。
费中通抬头看见儿子手里拎着装泳衣的袋子,眼神回到电视上,顺嘴问了句:“今天去游泳了?”
萧小岑听闻此话,从厨房里探出了脑袋。
费萧为妈妈突如其来的关心头痛了一下,“今天省队的教练下来选人,学校把我们这些校运会拿名次的都叫过去了。”
萧小岑眉心现出一道浅浅的纹路,“是贾一平吗?”
费萧脱下运动鞋,把袋子放在电视柜上。费中通忙摇摇手,示意袋子挡了他视线,费萧嘀咕一声,重新将袋子扔在地板上。“不是。新老师,姓唐,之前在澳大利亚的俱乐部工作,是通过什么人才引进计划来的。”
萧小岑松了口气。她回到厨房忙活,声音依旧从中传来。“你答应了?”
她问的不是“你通没通过”,而是“你答没答应”。而且语气自然而然,好像前者根本不需要考虑就可以得到肯定那样。
费萧走到厨房门口,身子倚着门框,撇了撇嘴,“妈你这话说的,上来就答不答应,好像我是菲尔普斯似的,大家见了我就争啊抢啊的。也得人家选我啊。”
萧小岑非但没被费萧的话打击到,反而信心十足,“咱们阿萧游泳多有能耐,我能不知道吗?”
费萧突然很难直面这种莫名的信心。
“我都一年多没练了,早废了。”
萧小岑看他一眼,“外面穿的衣服多脏啊,别靠这个玻璃门。快点去换衣服。”
费萧吐了吐舌头,背着书包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
刚刚说出“废了”两个字的一瞬间,费萧觉得还是有些难受。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可以坦然地接受这一切的。
看来他做不到。
费萧前脚刚进房间门,就听见妈妈在后面喊,“阿萧,洗完手就出来吃饭!”
刚烧好的热油浇在鲈鱼身上,滋啦滋啦的声音响起来。光听响费萧就猜得到,今天要吃清蒸鲈鱼,他最爱的菜品之一。他本来心情不怎么好,此时却有股暖流,莫名其妙地涌到心头上来。
晚饭总共三道菜,蒜蓉空心菜、清蒸葱油鱼和辣椒炒肉。萧小岑的手艺不错,而且每顿饭都要搞点创新,比如今天她把空心菜和小米椒的碎末放在一起炒,硬是把青菜做成了一道下饭菜。
萧小岑对这个省队的新老师很感兴趣,一直跟费萧问东问西,“是外国人吗?”
“是中国人。”
“多大年纪啊?”
费萧想了想,“估计四十出头?”
萧小岑兴致勃勃地问:“长的怎么样?”
“挺高的,比我还要高,得有一米九几,”费萧想了想,“怎么说,这个年纪还没发福就不太容易,我们数学老师胖的跟什么似的。看得出来这教练年轻时肯定起码算小帅,应该挺英气的。”
费中通原本边吃饭边探着头看电视,此时忍不住用筷子敲了敲碗,插嘴道:“人家是教练,又不是电影明星,你问人家长什么样干嘛?”
萧小岑笑,侧脸看他,“哎,听说人家有一米九,你吃醋了?”
只有一米七四费中通不以为意,“我不高没关系,儿子高就成。”
听他话大有自居其功的意思,萧小岑立马不干了,“儿子高一定是我的功劳,他们说孩子身高是随妈的。所谓爹矮矮一个,娘矮矮一窝嘛。”
费中通不和妻子争,对此一概同意。“好好好,听你的。”
又到了每天固定的吃狗粮时间,费萧如坐针毡。他不小心吞了一块小米椒,差点被呛到。
最可怕的是他根本就无从逃避,他的姓名就是父母爱情的产物。父亲姓费,母亲姓萧,轻轻巧巧地碰撞在一起,就成了费萧现在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一众家长繁复用心的编排中,显得格外随意。几乎每个老师和同学都可以精准地猜出他的来历。这种神秘感的丧失让费萧偶尔会觉得不快。
萧小岑温言问:“你跟妈妈说实话,那个老师是不是请你回省队了?”
“没。”
费萧一口咬定,萧小岑也没有办法,只是看着闷头扒饭的儿子,很温柔地叹了口气。
北市体育局,二楼的临时办公室依然亮着灯,在一片黑里显得很突兀。
这是唐昭辉和小高来这里选人时,体育局临时腾出来的一间屋子。一盏小巧的钨丝灯挂在天花板的中间,灯泡是崭新的,发着接近白色的烫人的光,竟把房间照出了灯火通明的效果。屋里有两张桌子,一张在深处靠墙,前面坐着唐昭辉。一张靠近门口,上面有个台式机,小高正聚精会神地盯着显示屏看什么东西。
“查到了,”小高从电脑前站起身,语速飞快地说,“这个费萧原来是京市人,确实在省队训练过两年时间。一年多前,他因为训练时和贾指导发生肢体冲突被开除,当时我们都不在省队,所以起初不了解这件事。然后他转到北市二中。二中的老师反应,他家庭条件不错,成绩一般,除了在运动会上大显身手之外没什么存在感。他不主动惹事,但也不是听话的那种。柳小龙是和他一起转来北市的,两人关系不错,不过这个柳小龙成绩很好,在二中算尖子生,不怎么努力学也能排年级前几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