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勤十分激动,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林悠看他这样,心里倒是更倾向于相信他了。可韩霁看起来却好像不太信的样子,所以林悠心里就没底。
因为在重大事情的判断上,韩霁的判断肯定比她的判断准确一百倍。
韩霁没有回应窦勤,只是对他指了指院门:
“没有证据,怎么信你?”
窦勤见韩霁下了逐客令,愤然转身,往院门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从背影看都能感觉出他此刻有多纠结。
林悠看他这样,忽然明白韩霁的意思。
窦家有问题这是毋庸置疑的,但具体有哪些问题他们初来乍到知道的并不全面,想要把背后的事情调查清楚,要费好一番功夫。
韩霁不是不信窦勤,只是觉得窦勤没有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和盘托出,他有所隐瞒。
为了让窦勤将隐瞒的事情说出来,韩霁才用了这方法。
这个方法能不能成功,权看窦勤对韩氏的感情有没有他说得那般深厚。
窦勤转身回到原来的座位上,这回没怎么犹豫,就开口说道:
“我没有完全确实的证据,但是我能把我这两年查的事情告诉你们。”
韩霁颔首:“说。”
窦勤深吸一口气:“我得知在背后给母亲下药的人是谁,就怀疑她们不止做了这一件事,暗中调查之后,果然让我发觉,当年母亲之所以小产,也和那老贼婆脱不开干系。”
“老贼婆身边有个嬷嬷,姓陈,她早年间是专门替人接生的稳婆,当年母亲怀孕以后,老贼婆就让陈嬷嬷在母亲身边照看,后来母亲不慎滑了一跤,据母亲回忆,她摔跤的时候并没有感觉肚子不舒服,因为她怀孕之后,隔几天就请大夫把脉,大夫说她坐胎很稳,那一跤摔得并没有多重。”
“真正让她感到痛苦的是被众丫鬟婆子抬回房间以后,陈嬷嬷替她按摩腹上穴位之时,她才感觉到一股剧痛。可陈嬷嬷坚持说她是摔得狠,把孩子给摔小产了。”
后来的事情韩氏记得有些模糊,只知道自己的孩子没了,她自己难受之余,还要承受窦家的埋怨,窦博涛和窦老夫人几乎每天都到韩氏的耳边来说她连个孩子都顾不好,那孩子何其无辜,做鬼也不会放过她云云,生生把韩氏说得愧疚不已、抬不起头。
听了窦勤的话,林悠简直怀疑韩氏之所以要留在窦家受这种冷遇,说不定她就是觉得这样能向那个被她不小心摔掉的孩子赎罪,她的所有愧疚,应该都是对那个孩子吧。
她觉得是自己这个当娘的没有照顾好他,才让他连到这个世上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韩氏在窦家这些年越发逆来顺受。
真是太傻了。
韩霁问窦勤:“你是想告诉我们,姑母当年小产并非自己摔倒导致,而是因为那个陈嬷嬷从中作梗?”
窦勤点头。
“这件事你可有证据?或者说,你是怎么怀疑上陈嬷嬷的?”韩霁问。
窦勤说:
“我依旧没有切实证据证明当年是陈嬷嬷做了手脚,但我敢肯定就是她。因为在我母亲小产之后,这个陈嬷嬷就离开了窦家,我听当时知道她的老人说,她离开窦家时还吹牛自己发了横财,要回家当老夫人,也要找十几个奴婢伺候自己。”
“她一个老嬷嬷哪里来的横财?我得知这件事后,就秘密去找她,得知陈嬷嬷并没有过上奴婢成群的日子,她刚回家那两年确实在家乡风光了一阵,可架不住她好赌,没两年就把发的那笔横财给败光了,儿子媳妇儿对她怨愤不已。”
“她如今已至暮年,在青楼妓|馆中谋生。”
窦勤说到这里,林悠十分震惊:
“暮年?进妓|馆?”这也太惨了吧。
窦勤知道林悠是误会了,说道:“不是她进,是她在里面干活儿,干的就是专门替楼里姑娘们堕|胎的活儿,她的手艺在十里八乡的妓|馆中十分出名,说她有一套秘而不传的绝活儿,只要对着怀孕女子腹部的穴道按那么几下,就能把女子腹中的胎儿打掉。”
陈嬷嬷有这空手打胎的本事,那么韩氏当年的记忆就没有出错,她确实是在被丫鬟婆子们抬进房后,被陈嬷嬷按了几下才开始腹痛,导致最后小产。
只是当年没人知道陈嬷嬷有这本事,才以为韩氏是小产混乱间记错了顺序,久而久之,连韩氏自己也这般觉得。
这件事可比给韩氏下慢性药恐怖恶毒多了。
林悠百思不得其解:“可,窦家老夫人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呢?就算不喜欢姑母,可姑母腹中怀的不也是他们窦家的骨肉吗?她为什么要害自家的骨肉呢?”
这个问题窦勤也回答不上来。
韩霁忽然问窦勤:“你可知道姑母怀孕是哪一年?”
窦勤调查了两年这件事,对时间还是了解的,回道:“明熙一年。”
“明熙……一年……”韩霁像是想到了什么。
第173章
“明熙一年怎么了?”林悠问。
韩霁说:“明熙一年, 祖父封爵卫国公。”
“封卫国公怎么……”林悠问了一半,忽然停下,犹豫片刻后问:“你是说, 卫国公府封爵一事传来延陵,窦家老夫人怕姑母生了孩子就拿捏不住吗?”
韩霁沉默,但神情已然认可林悠说的。
林悠倒吸一口气, 如果猜测是真的话,那窦家老夫人这控制欲也太强了。
“可她就没想过窦家的未来吗?如果姑母生下孩子, 窦家跟韩家之间的桥梁就更稳固, 跟韩家关系弄好了,不是对窦家更好?”林悠说。
这就是她想不明白的, 如果窦老夫人真的是为了窦家着想, 儿媳娘家发达了,窦家也等同于得到一个攀上大树的机会,把韩氏哄好了, 韩氏回娘家说几句话, 对窦家绝对利大于弊, 她为什么不做呢。
林悠不竭力,但窦勤似乎能理解, 只听他说:
“那老贼婆才不在乎窦家的未来, 她只在乎府里的人听不听她话,有没有把她当老佛爷一样供着,敬着,让她迁就母亲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巴不得母亲跟韩家老死不相往来,这样就没人帮着母亲挑战她在窦家的权威。”
“其实不仅仅是母亲,老贼婆希望所有嫁进窦家的儿媳从今往后都不要跟娘家有任何联系, 心甘情愿的匍匐在她脚下伺候她就好。”
”若有那不服管教的媳妇儿,她通通以不守规矩为由日夜磋磨,若还不守规矩,就挑拨子侄休妻。”窦勤愤愤不平,反正已经开始说这个话题,不如就将他平日里看到的听到的一股脑儿全说出来。
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林悠算是开了眼界了。
韩霁问窦勤:“你说的那陈嬷嬷如今还在吗?”
窦勤点头:“还在。我是偷偷调查的,不敢打草惊蛇,所以她如今还在烟柳巷附近住着。”
林悠明白窦勤之所以敢把这件事说出来,就是因为如今还有一个人证存活于世,他故意没打草惊蛇,把陈嬷嬷留着,就是为了等到有一日能作为证人来验证他的话。
韩霁盯着窦勤看了一会儿后,问他:
“你也是姓窦的,为什么不帮着窦家,你可知跟我们说这些的后果是什么?”
窦勤倒很坦荡:
“自然知道。可我若不这么做的话,我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我父母去的早,叔伯婶子们霸占了我家租屋,族里没一个站出来替我说话,我七八岁就被送到这府里来讨生活,就算姓窦,可这里没一个人把我当姓窦的,脏活儿累活儿全指使我干,饥一顿饱一顿,还日日受奴仆们欺辱,有一回母亲撞见了我被奴仆们欺辱,把我带到她院里,给我东西吃,帮我包伤口。”
“那时候窦家想要她过继个儿子在名下,给她挑了好些族里有出息的孩子,她一个都没要,她跟那些人说的话,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要过继也行,我只要窦勤这个孩子。当时那些人的嘴脸我也记得,个个都在劝母亲,说窦勤这孩子心眼儿多,年纪也大了,养不熟的,所有人都要母亲放弃我,是母亲坚持,说若不是我,她宁愿不认!”
“母亲把我从泥里拉出来,供我吃喝,教我读书,给我请先生,做学问,这才有了我如今的体面。母亲真心待我,我若明知她有难还视而不见,岂非连畜生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