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的错。
不论是被赋予的角色,还是颜语本人,都已经在这场层层叠叠的戏剧中挣扎到了极致。如果说颜语有什么不该做的,那就是让泠珞对他与角色都无端生出一种毫无道理的希望,去认为剧中无法被更改的现实,可以被他强大的个人魅力所突破。他站在曾经亲手讨伐自己之人的墓碑前那寂寞的背影,与泠珞心底某个不知名的标签再度重合,弥漫出的不是快乐,而是无止境的忧愁。当他再度转身,泠珞忽然透过他厚重的舞台妆容想起他素颜时干净的五官,温柔的表情像是直接从她期待幸福的梦里临摹下来的一样。
不行,这有点太危险了……
她不知不觉地脱离了时间的掌控,被颜语所牵引,兀自将自己的世界与故事重合到了一起去,然后属于自己的成分越来越少,只留下对故事和角色本身深深的崇拜。谢幕对于她来讲是一瞬间的事,她还沉浸在颜语的表演所创造的世界中,已经很久没有人能这样把自己完全拽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完全地为另一个人所折服、溃败了。
泠珞甚至忘记和别人一起起立鼓掌,回过神来之后才局促地跟上。
因为是内部观摩的表演,演员们结束了谢幕环节之后,都一一下台与作为朋友或是资助人的观众交流寒暄。泠珞看着随着灯光切换而逐渐失去了梦幻氛围、逐渐空下来的舞台,在攒动的人头中寻不见颜语的身影,心中感受到一股难以抑制的寂寥,就好像夕阳沉没在夜色的海洋。
正当她努力排解着那一点不常有的失落时,辰柯忽然抓紧她的手臂使劲晃了起来:“喂!珞姐!别发呆了!快看!”
一股清新的花香扑了满鼻,泠珞看着递到自己眼前的花束和上面写着自己名字的卡片,不知所措。
“谢谢捧场。”
颜语笑眯眯地站在她的面前。
【2017.2.14实体书二校版本】
第一章 妄想症Paranoia 三·沉溺性(2)
大脑一片空白,泠珞惊呆在那里,心里对这样的事情毫无准备,像是死气沉沉乞求着一点光辉点缀的名为夜空的画布,突然间被洒满了白砂糖一样多的星辰一样,光辉全部溢满。
“这是回礼。”见她呆在那里,依然身着戏服的颜语晃了晃那束花,泠珞这才注意到几乎剧场里的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泠珞看着花束上写着自己名字的卡片,迷惑地对上了颜语深邃的双眸。
她突然反应过来,向自己的身后看去,发现龙吟、墨默和辰柯就和约好了似的,跑没影了。
理性刹那间追上了感性。明明淡雅的色彩中只有一朵百日菊是正红色的,泠珞却觉得原本沉醉的心境全部被饱和过度的色彩所扰乱。观看表演时那些由衷的感想对于这一刻的泠珞来说突然变得过于热烈,她甚至为自己当时头脑发热的感觉到羞耻。
她知道自己应该接下花束,周围那些好奇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刮得她很不自在。
“怎么啦?是花刺刺得太痛了吗?”颜语不知道从哪里变魔术般掏出一枚创可贴塞进泠珞的手里。泠珞低头一看,自己食指上早先被名片的纸边割伤的伤口还微微外翻,真难为颜语竟然注意到了这点。
她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不不不……不用谢!你演得很好……花、花的话就不用了吧……”泠珞慌里慌张地摆手,脑袋压根不记得自己说了些什么,耳朵也拒绝去听。左脚踩在了右脚上,她慌不择路地逃了出去。
对,逃了出去。
十月的冷风呼呼地倒灌进领口,却也无法冷却泠珞那颗马上就要燃烧起来的心。
为什么他要这么关心我啊!
泠珞在心里大叫,满脑子还是舞台上那个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高贵优雅气息的颜语。这样一个像是神一样高高在上的人,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说要给自己回礼——
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泠珞不知道被打碎的究竟是自己与颜语间那不可逾越的屏障,还是他在自己脑海中完美无瑕的形象。
她漫无目的地跑着,也不知道拐了几个弯、自己跑到了哪儿,直到自己累得蹲在了路边的角落。她拉着校服水手帽的边缘,心里满满的都是这样念头,只恨那帽子没有和斗篷一样大,好把这个失态的自己像蜗牛一样藏进无形的壳里。
“喂,小妹妹,藏在这里,是和谁在躲猫猫吗?”
吊儿郎当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泠珞抬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被三个衣衫不整的醉汉围住了。他们的身上散发出难闻的酒味,其中一个人松松垮垮的裤头上还留着一块不知道是不是呕吐物的污渍。泠珞畏惧地站起来往后退,身体贴上冰冷的墙。
“是不是很寂寞?要不要和哥哥们来玩呀?”
浓重的酒气直喷在泠珞的脸上,那些男人的样子实在太过丑陋,令她本能地闭上眼。
“喂喂,JACK,你看,这小妞是不是第五音的……第五音不是专门养明星的地方么?”
他们恶心的形态令泠珞头皮发麻,没想到自己一直担惊受怕的事情竟然成真了。她鼓起勇气,凭感觉抬脚向为首的那个人的裆部踹去,却因为昏暗的灯光而落了空。
“哟呵!性子还挺烈!”手臂被用力地钳住,无边无际的恐慌淹没了泠珞。
完蛋了,这一次,没人能救自己了。
再熟悉不过的绝望感让泠珞屏住了呼吸,牙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抖。
然而恐慌也只仅仅维持了一秒,遮挡住路灯光线的男人突然飞了出去,自己的身体被另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接管,转而拉出了危险的区域。
眼前飘过一大片浓郁又令人安心的红,被其席卷起来的还有一股带着甜腻的干冰香味的风。
“谁准你们在这附近撒野的?”
说话的人声如洪钟,铿锵有力,又带着一股举重若轻的威严,那是经过多年的台词训练积累下来的功底。
“滚!”泠珞听见一声完全没把被放倒的两人放在眼里的怒喝。那三个小混混嘴里吐着脏字,骂骂咧咧地又摆出了阵势,但看到跑出来的剧场保安,只得连滚带爬地转身逃走了。
泠珞抬起头,对上满脸的焦急,她怔然,好久才认出来那是颜语。直到颜语抓着自己的肩膀连问了三四次“有没有吓到”,泠珞才从这一连串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地面塌陷出来的巨洞中,那颗一直下坠的心像是突然落到了羽毛垫子上一样,反而因为太过安逸而不适了。
“谢谢……”泠珞喘着粗气,一直不敢去看颜语。
“我送你回去吧?”虽然字面上是疑问的意思,颜语的语气却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气势来。
“不用……”
“你们学校最近不是出了一起正当防卫过度、过失杀人的案子吗?不行,这太不安全了。”
颜语不容分说地扯着泠珞就往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去,而一过转角,泠珞就看见了坐在车里的时序绚乱乐队成员,每个人的脸上都在偷笑。
“珞姐,你一走,可把我们吓坏啦。”
她不知道乐队的成员们都看到了多少,最好的方法唯有不去解释,最后只得小鹿乱撞地坐上了车。
“这么晚了,正好也顺路,我把你们学生一个个送回去。”依然是全副戏剧武装的颜语坐在驾驶座上轻描淡写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手指有意无意地叩着方向盘,大半个侧脸歪进阴影中,唯一没有被影子遮住的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在笑。
泠珞发现自己忍不住对那嘴角起了长久的欣赏和观摩的念头,于是赶紧将目光移开。一路上颜语不断提起第五音优异的办学传统和校园文化,丝毫没有让其他三人的话头冷下来过,泠珞每每想要开口搭腔,就马上想起方才的两件事,于是她不止一次地希望,自己的家是四个人里离剧院住得最近就好了。
可事实恰好相反,最后车里的乘客只剩下她一人。
泠珞恨不得这汽车轮胎的质量能差一点,好让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声音盖过车厢内部的寂静。无奈不论是轮胎还是车厢内隔音材料的质量都太好,好到了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几乎都能互相听见。
“你觉得表演怎么样?我想听真心话。”颜语率先放弃了那冰冷无用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