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穿着件单薄白衣的小娃娃被他的父亲扔了出来，扔在了滂沱大雨之中。
“这妖孽，任由龙王处置。”
陈塘关总兵回头看了一眼哭泣的妻子，又看了一眼关内神情惊恐的百姓，挥挥手示意将妻子带了下去。
厌恶的眼神在瘫坐在城墙上的孩童身上扫了一圈，喝道：“我就知道，你生来就是个祸害！你杀了东海三太子，还把他的龙筋带回来，你还想要狡辩不成？！”
随机，他向四海龙王恭敬拱手：“这孽子被他娘宠坏了，从不听从我管教，如今闯下弥天大祸，便任由龙王处置，还望龙王放过我陈塘百姓！”
哪吒听到他的话，这才缓缓回头，呆呆地看了他一眼。
许是被那黑白分明的眼眸看的心里发毛，李靖一脚朝他心窝踹了过去，将他踢出了十几米远，小孩儿的身躯重重撞倒了城墙边。跌落下来时，他大口大口地呕出了血。
白衣孩童默默擦干净唇边的血迹，直到这时候，他眸中才有什么彻底破碎了。
他扶着城墙慢慢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朝李靖走过去，身形在大雨中显得分外单薄。
“您说，我杀了东海三太子？”
孩童轻声问道：“是真的么？”
“你还要狡辩？！”李靖怒不可遏：“那日你归家，浑身上下都是三太子的血，你抽了他的龙筋，拔了他的龙鳞，硬生生虐杀了他，四海龙王都找上门来，你还想要说不是你做的不成？”
哪吒唇瓣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什么，终究什么都没有说出去。
扒皮抽筋，敖丙，你一定很痛吧。
而李靖还在怒斥，“你三年六个月才出生，我就知道你是个给我们家带来灾祸的妖孽，要不是你娘亲保一定要保你，我当日就要斩杀了你，免得你闹出如今这么大的祸事，连累父母，连累了整个陈塘关！”
“我李家家门不幸，怎么出了你这个祸害！”
“我还给你。”
哪吒极慢极慢地重复了一遍：“骨血，我还给你，我不连累你。”
“敖丙，我给他偿命。”
说罢，他伸手拔出李靖腰间的剑，再度走到了城墙之上，迎着扑面而来的风雷大雨，他目光遥遥落向了不远处的东海，仿佛看到那小青龙破水而出，尾巴扑腾着海面，笑吟吟地游向他。
“我哪吒，一人做事一人当。”
“哪吒不要——”
杨戬俨然已经忘记了这是一段过去的回忆，他上前去欲要阻止对方的动作，却是抓了个空。
剖腹剜肠，折臂断血，削肉还母，剔骨还父。粉雕玉琢的孩童，顷刻间成了一堆看不出模样的血与骨。
龙君极其缓慢地走了过来，颤抖着的手要去触碰那堆骨血，可随即而来的大雨冲刷着城墙，将他友人的骨血冲到了海中。
沧海之下，尸骨无存。
“谁要你偿命。”
龙君喃喃道；“便是偿命，也该是西天灵山与凌霄宝殿来偿。”
杨戬缓缓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真君，且准备吧。”
龙君避开了显圣二郎真君犹如刀锋般森凉的目光，他闭了闭眼，听到耳畔传来友人不可置信地声音。
“师父，您说什么？”
莲花塑造的身子大了些许，是八.九岁的模样，他大抵再也不能长大，永远都是这么一副样子。
此时，他站在师长面前，脸色苍白，唇瓣微微颤动。
“那小龙是龙君，天庭容不下他的。”
仙风道骨的太乙真人将自己的徒儿揽在了怀中，道：“徒儿，是为师对不住你。”
玉虚明珠下界是为了做封神之战的先锋官，不是没想过中间会有人暗下黑手，但他总以为祸害不到自己徒儿身上去，没想到西天和天庭都做得出来。
堂堂圣人，竟做得出操纵小辈这种事情出来，堂堂玉皇，竟敢借他徒儿之手毁了龙族未来的龙君！
经此一遭，他徒儿的道心怕是危矣！
太乙真人恨得牙痒痒，但封神大业已开，如今不是置气的时候。好在那小龙到底在封神榜上有一个名字，还有机会挽回。
“徒儿，你且去打那封神之战，待到那小龙得封星君，为师便为你那小龙重塑肉体。”
如此这般，太乙将徒儿暂时稳了下来。
只有一缕残魂，想来对天庭已经不是威胁......但愿如此吧。
太乙后来无数次清醒，好在他自己是个炼器狂魔，洞里收藏了无数他炼出来的法宝，徒儿为了他的小伙伴更是顺走了不少。其中，便有那么一块可抵挡神魂攻击的双环玉。
“若非太乙真人的双环玉被哪吒讨来，送做与孤作了生辰礼，孤便是连残魂也留不下。”
血与火的交织里，龙君幽幽的声音传到了杨戬的耳中。
“我早知他无心无情。”
杨戬低声道：“他不会容忍任何人挑衅他。”
龙君一旦长成，整个龙族都能因为血脉返祖而实力提升一大截，足够与天庭分庭抗礼。
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
于玉皇而言，这不过一次再简单不过的维护自己统治的帝王心术。
“是我们，当时太弱了。”
“我太弱了。”
龙君的声音与孩童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四散的血火之间，露出哪吒瘦削的身影。
无数道锁链从四面八方过来，锁住了那小少年。
少年着白衣，是昔年身陨陈塘关之时的那一身。凌乱的发丝下，他苍白的面孔爬上了无数妖异的黑色纹路，裸.露出来的手腕和脚腕也被这般纹路覆盖，整个人都难以挣脱。
这么久了，他已然是威名赫赫的天界战神。哪吒三太子征战八荒，枪下扫荡无数妖魔，四海难逢敌手。可他挣脱不开如今锁住他的锁链，就如同昔年救不回他的友人。
他被困在过往的记忆中，数百年来，从未得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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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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吨吨吨了几大杯红糖水，我要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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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万里西游（十三）
“哪吒！”
看到被锁链束缚住的小少年, 杨戬手中化出三尖两刃戟，握紧便冲了上去，欲要斩断那些锁链。
三尖两刃戟重重砍在那些比哪吒的手臂还要粗的锁链上，激荡起一阵刺目的银光, 却没有在上面留下半分印迹。
“真君, 没用的。”
龙君站在他身后, 缓缓道：“那锁链, 只有哪吒自己才能解开。”
杨戬不言，手中三尖两刃戟再度划开，朝同一个方向打去。这一下, 彻底将那条锁链打碎了。碎片四下飞溅开来, 消融在这片血海中。可马上, 就有新的一条从血海中延伸出来, 再度束缚上小少年纤细的脚腕。
“孤来吧。”
龙君慢慢走上前去, 来到了双眸紧闭的少年身前, 伸出手慢慢抚上少年爬满黑色纹路的侧脸。
这张脸太小了, 从封神登天起, 他似乎就是这幅模样，再也没变过。
他们当年都太弱了, 所以命运皆是掌握在他人手中。云端之上的圣人与玉皇生杀予夺, 被毁掉的是他们, 但好似与他们又没有半分关系。
眼前的少年再也不能长大, 龙君从未经历过最灿烂的少年时代。陈塘关的雨夜, 雷霆不绝, 电光雪亮，他们的过往埋葬在那里，生命就此终结。
并非同日生, 却是同日死。
他的魂魄在少年的本命灵珠中慢慢聚拢，一千多年的时光里，他陪着对方针征战八方，隐隐约约感受到友人日复一日的冰寒。那一丝微弱的联系让他们真切知晓彼此心中最后悔的事情；也曾无数次共情到那年那日，陈塘关的凄厉雨夜。
倘若敖丙当年便有了如今龙君的实力，是不是就不会被叛徒出卖身份，身死于玩伴手中？
倘若哪吒当年能有身为玉虚明珠时的能力，是不是就不会被操纵被迫杀害挚友？
那些可能，都不会实现了。
哪吒的心魔，也是他的心魔。
“哪吒。”
龙君温柔唤道：“你把我叫醒了，你自己怎么还在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