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慈恩寺为长安第一名刹,位于城外八里地的涌泉山上,百年梵音,气象庄严,多有高僧大德于其中修行,境界深远,为世人所推崇,香火极为旺盛。
方氏坐的马车过了山门,在寺前停下,方氏携着方楚楚下来。
秋已深,寺前松柏微带黄色,沧桑而沉郁,墙上树影参差、地下落叶层叠,院中隐约有木鱼声声。
小沙弥持着扫帚在打扫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此外,四周无人。
方氏惊讶,左右看了看:“这可真是奇了,平日里善男信女早晚不绝,十分热闹,今天怎就如此冷清了起来?”
方要过去问询,寺门打开,一个缁衣老僧走了过来,双手合十一拜:“阿弥陀佛,女檀越有礼了,寺中修缮,今日一日暂不接待香客,敝寺已经在山门外面挂出了告示牌子,不知女檀越缘何还上山来了?”
方氏和方楚楚面面相觑。
随从的马夫和丫鬟不服气了,都道:“你这老和尚乱说,我们从山下上来,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告示牌子。”
这时,一个年轻的僧人从那边匆匆跑过来:“师父,那告示牌子被风吹跑了,我刚叫了个师弟在山门守着,我们得再做块牌子拿过去。”
方氏闻言,悻悻然:“哎,怎么就这般不巧,既如此,只能改日再来了。”
那老僧却把方氏叫住了,他慈眉善目地笑道:“如此说来,是敝寺的疏忽,佛家讲究一个缘字,女檀越既到此,大约是菩萨安排,可见是有缘,请进吧。”
方氏有点受宠若惊,这大慈恩寺的和尚们向来清高,寻常的达官贵人都不在他们眼里,日常初一十五要烧个头注香都要打破头,今日这般全寺谢客、只容她一家进来,无论什么缘故,那都算是独一份的礼遇了。
方氏不疑有他,乐滋滋地带着侄女儿进去了。
谢却了外客,大慈恩寺显得分外空寂,山鸟在树头啾啾轻啼,僧人们诵经的声音随着松涛之声起伏,若在天外。
方氏往日来过多次,浑不知这般幽景,不由点头:“今日方知,果然是佛门清静地,令人见而忘俗,我们也是机缘凑巧,倒像是专享此殊荣了。”
老僧在前面引路,笑而不语。
什么机缘凑巧,不过是权贵令人折腰,和尚也不例外。
今日天尚未亮,东宫的人就过来了,要求大慈恩寺摒除外人,只接待太子殿下的贵客,奇怪的是,还要大费周章装成是不经意的情形,不得点破。
老僧人自恃高人,往日便是对着皇帝陛下也是不亢不卑,但见着那位东宫太子时,慈眉菩萨对上血煞修罗,那是没什么话说的,唯有俯首喏喏而已。
方氏进去,在大雄宝殿里上了三柱香,对着菩萨千恩万谢,还叫方楚楚跪下来,扎扎实实地叩了九个响头,自觉得做过了这番礼数,菩萨肯定会继续保佑弟弟一家人了,这才心满意足。
老僧人一直笑眯眯地站在边上,见方氏礼毕,上前宣了一个佛号,道:“女檀越,老衲今日要与几位弟子讲一堂禅课,女檀越既有缘来此,不妨随同一听。”
方氏犹豫了一下,问道:“敢问大师法号?”
“阿弥陀佛,老衲悟寂。”
方氏吓了一跳。
悟寂大师是大慈恩寺的主持方丈,佛法高深,世人传说其讲经时能令白骨落泪,是为大能,等闲人不能见其面,不意这个瘦瘦干干的老僧人竟然就是他。
悟寂大师的禅课岂可错过,方氏满心欢喜要随同去听。
方楚楚马上就开溜:“大姑,我属猴子的,坐不住,我去外头等您。”
不待方氏出声叫唤,她已经逃出了殿门外。
外面秋高气爽,风吹过来,空气中带着檀香的味道,干净而悠远。
方楚楚溜溜达达地沿着佛堂的石阶走下来,低着头,冷不防迎面撞上了一堵肉墙。
她“嗷”的一声,捂着鼻子退了两步,怒道:“你怎么回事,这么大个头杵在这里,也不吭声,吓我一跳。”
贺成渊站在阶下,身姿笔挺,气度从容:“你走路不看前面,一头撞过来,怨我什么。”
方楚楚揉了揉鼻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昨天说好的,你让我今天劈柴,早上我过去了,怎么叫门都没人应,问了街坊,说你好像出门上香去了,我就找过来了。”
“可是,今天这寺庙不是说闭门谢客吗?”
贺成渊不动声色:“我翻.墙进来的,不难。”
方楚楚小手挥了一下:“你陪我一起等着吧,我大姑在听老和尚讲经呢,一时半会出不来,若不然你改天再过去,横竖也不急着一时,我大姑说,过两天要打发两个小厮到我家使唤,或者也用不着你了。”
贺成渊的脸沉了下来,冷冷地看着方楚楚。
方楚楚被他看得有点心虚,缩了缩头,赶紧又安慰他:“好吧,我说错了,其他活可以叫小厮去干,劈柴还是留给你吧,我也觉得,你那一手劈柴功夫没人比得上,我特别中意。”
贺成渊的神情总是那么冷淡,但方楚楚现在已经能够轻易地分辨出他的情绪了,又千哄万哄地把他夸了一顿,才勉强行了。
末了,方楚楚叹气:“你这个人越来越不好说话了,动不动就不高兴,哎,这样不行,我可告诉你,我才是你的主人,以后不许和我耍性子,不然……”
贺成渊用威胁的目光看着他的女主人。
方楚楚硬气起来:“不然我要揍你了。”
她的下巴抬得高高的,露出颈部优美的线条和白嫩的肌肤。
那种熟悉的感觉又来了,手痒痒、心也痒痒,是打她一顿,还是被她打一顿,想过去仿佛都是很美妙的事情。
贺成渊把脸转开了,若无其事地道:“这大慈恩寺有个莲生潭,有花有鱼,你看过了吗?”
乡下姑娘老老实实地摇头。
贺成渊终于笑了一下:“干等着也是闲,过来,我带你去转转。”
寺院里的和尚们不知道做什么去了,一个都不见,贺成渊带着方楚楚大剌剌地穿过了佛堂楼阁,到了后院,那里有一处大池塘。
方楚楚凑到池边的凭栏上,低头探了探。
“哇哇,这么多这么大的鱼。”
池中有五色锦鲤,小者近尺,大者逾臂长,在池中浮浮沉沉,放眼过去,宛如泼洒了一池浓彩。池塘东面种了半亩莲花,此时深秋,莲叶都已经凋落,残叶半卷,枯茎瑟瑟,又是一幅清冷水墨画。
半池萧索半池艳。
此处乃是大慈恩寺的放生池,池中原先就养了名贵的锦鲤,来此放生许愿的多是显贵之家,那些草鱼鲢鱼什么的都不好意思往里面放,只能一个拼一个买锦鲤,就看谁的更美、更大,时日久了,渐成寺中一景。
只可惜,方楚楚没有文人雅意,她看着一池锦鲤,口水都要流下来了,趴在那里,喃喃地道:“好大、好肥,我从来没有吃过这种鱼,看过去好好吃的样子啊。”
然后她就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方楚楚回头看了一下,“噗”,她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你、你做什么?”
贺成渊已经把腰带解下了,正在脱上衣,他露出了宽阔的胸膛,肌肉的纹理凹凸,结实而浑厚,阳光落在那上面,带着蜜糖一般的光泽。
方楚楚捂住了眼睛:“光天化日,佛门圣地,你又做这种不成体统的举动,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贺成渊从容自若:“下去抓鱼,穿着衣服怎么成,当然要脱。”
方楚楚偷偷地从指缝中望出去,贺成渊的动作十分利索,已经把上衣全部脱了,伸手开始解裤子。
他的身段架子真好看,说不出的流畅与强劲,腹部的肌肉分明有八块,似乎随着他的动作起伏,劲道十足。
方楚楚觉得自己有点不争气,其实她应该把眼睛闭得紧紧的,非礼勿视,但是,她却忍不住偷偷地看他,还“咕嘟”咽下了一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下去抓、抓、抓鱼,人家好好地游着,你抓人家做什么?”
贺成渊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你不是要吃吗?”
方楚楚嗷嗷叫:“我就说说而已,你当什么真,我敢在寺庙里抓鱼吃吗?别说我大姑要骂我,就那和尚看见了,不得打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