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凉沫上了楼梯,二层是储放史册的地方,有凡间的史册,也有天界的史册。书柜整整齐齐排成一排,一叠叠竹简放在书柜中。
她现在的身份是莫家二女,为避免莫家人上门起疑,她得把记在册子上的名字换一换,或者说,是把后日交给十礼书的册子换成莫家大女儿的册子。
莫家大女儿在两年前就死了,死在二重门考核。一重门的人并没有把大女儿的册子交给十礼书,只是堆积在此,被人遗忘。
林子里落了雨,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一重门考核前夜,莫忧华倚卧在塌上茶桌,手捏信卷,叹气。
坐在窗边的施凉沫歪头靠在窗框上,轻嗅手中的玫瑰,手指敲了敲窗框。那是莫忧华第一次见到施凉沫,如施凉沫记忆中的样子,先是惊的面色一白,后才大问:“你是何人?!”
她歪头想了想,答:“施凉沫吧……他们都叫我施凉沫。”
每次面对这问题她都要想一会儿,去做任务的时候换的都是别人的身份,她很少向一个陌生人透露真实身份。而且这名字也不是她原来的名字。
世界重置多次,她见过莫忧华不下十次。可每次来,莫忧华都不认识她,有时她说假名,有时她说真名,说真名也就那么两次,莫忧华只认识她的真名。
“施、施凉沫?”莫忧华实实惊了一惊,瞪大眼睛,手指着她,“你你你来这干什么?十礼书什么都没有。”
“我知道,”十礼书的确穷的什么都没有,施凉沫瞥向她手中的信卷,“我想要你手上的信卷。”
“这,不行,”莫忧华把信卷藏在身后,“你可以拿走其他东西,这个不能拿。”
“我知道你姐姐在哪里,去一重门死路一条,何不让我替你去?二重门考核前,我会把你姐姐的消息带回来。”
“我、我为什么信你!”
“其实你知道,以你自己的实力根本连一重门进都进不去,对吗?”
“我……”莫忧华沉默了。
施凉沫荡着条腿,看着窗外愈下愈大的雨。
“那我给你,不许出尔反尔。”
“莫忧忧”三字出现在眼前,摊开的竹简上记录着详细的前因后果,从二排的书柜拿出竹简袋。现在她只要去找自己的册子,再替换一下竹简袋就好了。
只要确保明日她不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上水仙师就不会取出竹简。明日是考核前夜,上水仙师必定给他们连夜讲解规则,若是明日来替换竹简,必定被人察觉。她只能今夜替换竹简。
楼下,方一扇望着颠倒的天地,跪在地上。灵魂似是再次被装进一个雕塑中,左右摇晃了两下,扑在地上。
眼前渐渐模糊,五颜六色都融合在一起,北面的门洞涌进云雾,白茫茫一片,好似要把他给吞没了。
“汝还记得吾?”
又是那一道声音,空灵悠远,脑海中不禁浮现一个老翁掏着鱼篓的画面。鱼篓里有鱼吗?有,有鱼,那鱼便是他自己。
“不记得。”这一次他能说话了,心中的疑问不再得到答案,想说什么不受阻碍,直接道:“装神弄鬼!我记得你干什么?!”
“汝明明记得吾。”
“那你长什么样子?你是人还是鬼?你姓什么你叫什么?家住何方?都和我有什么关系?”
“吾与汝的缘分说尽不尽,欲语还休。”
“我不想听你说什么,你们总是这样,话到一半卖关子,吊人胃口。还不如刚开始什么也不听。”
“吾的确有些话不能说尽,吾能告知汝的命格。汝颇有仙缘。”
“这话我从小到大都听腻了,随便在大街上找个算命的都和我这么……”说。
好似有什么东西阻塞着他的脑子,好像以前真的找过街上的半仙算过命。可是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他怎么不记得了?!
脑仁一疼,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
滚了半个钟头,他不滚了,坐起来:“我的命格是什么?”
“汝名唤什么?”
“方一扇。”
“汝不是方一扇。”
“你才不是。”
“吾不是。”
前方云雾重重,不见谁在,独有那道声音在四周回响。方一扇默了,自己好像真的不是。如果自己不是方一扇,那方一扇又是谁?
“汝可知入梦锁?”
“两百年前蕴匠族打造的凡器,据传是天帝为了锁住十八地狱内的爱人,怕天宫的神器会灼烧爱人的魂魄,故而命蕴匠族打造凡器佩戴在她身上,锁住她的记忆。为的是,能减轻她七情六欲带来的痛苦。”
“汝在施流族学的不错。汝要是想知方一扇的命格,把入梦锁佩戴在身上,便会记起往事。世界的记忆就藏在其中。”
“哦,”方一扇换了个话题,“你怎么说我不是方一扇?”
“明早方一扇便会醒来,方一扇与汝的差别不止是一点。汝是方一扇,方一扇却不是汝。吾的孩子,吾怎会不知?”
“胡言乱语,”这话题他是真的聊不下去了,又转回原来的话题,“入梦锁在哪儿?”
“如想得到入梦锁,须杀了世界外的人,或汝把刀放汝的脖颈上,把头颅摘下。”
方一扇觉得此人有疾,须治。翻了个白眼,还是忍不住道:“神经病。”
倚在楼梯扶手边,施凉沫望着被一团云雾包围的方一扇,方一扇趴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他手中还紧握着她给他的书。看样子是来找她的。
空中飞来一只银鸟,衔着信卷,施凉沫抬抬手,银鸟便收收翅膀,停在她的手臂上。银鸟衔着信卷,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她。
她眨了眨眼睛,没看它,取下信卷,展开信纸,见两字——“速归”。
银鸟伸出左爪子,和人似的伸一根爪,戳了戳她的手臂。她望天又望地,就是没敢望它:“不归。”
银鸟又戳了戳她的手臂。
“没了。”施凉沫老实巴交的说。
银鸟拍拍翅膀,在她手上跳来跳去,又往她身上看来看去。
“它被雷劈焦了,突然着火,我只能把它扔了。”施凉沫这回敢看它了。
银鸟目光渐变,一嘴巴给她啄去,还没等她痛的倒吸凉气,它便挥挥翅膀,头也不回的飞走了。
“暴脾气。”撩开袖子一看,被啄的手臂流血了。放下袖子,一片玫瑰花瓣从她袖口落出。
暖光染黄了大片云浪,太阳从云面探出头,方一扇半眯着眼,打了个哈欠。昨夜他似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揉揉眼睛,红绒团在被子上不停翻身,好像是昨夜没睡好。
余光瞥见莫师姐,方一扇眨了眨,复又瞥去,她靠着窗边,望着窗外翻腾的云浪,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的嘴角微微勾起。
桌上放着一碗白米粥,他看着窗前的莫师姐,复又看着白米粥。
“嗝~师姐的手艺真好。”等她回过头,方一扇已经喝得一干二净,他笑眼弯弯的问:“师姐在看什么?”
“升起的太阳和云。”
“好像很好看。”
“像海,我从来没去过海里。”
“二重门考核过后就升入二重天,那时就能看到日母和掌管世间四季的四神。那里会有更多好看的。”
“你好像看过。”
“在书中看过。”
“书骗你怎么办?”
“那就原谅它。”方一扇一顿,忽然想起,“我住的地方有一片小小的银海,据说通往龙宫,要是我能回去,我带师姐去看海怎么样?”
“施流族允许外人入内吗?”
“我可以带师姐进去。”
光很刺眼,迎东走去,太阳似乎近在咫尺。越往东走,热度越高。云下是人间,光先照到这里。再由仙师们拨开东面的白云,让太阳这颗炙热的火球来到人间。
仙师们总是早早起身,云雾在他们脚下飘荡,一重门的弟子早已见怪不怪。只有刚入门那会儿还很稀奇,稀奇为何仙师们的脚下会旋绕一圈圈云雾。
曹念若是言旧山楼的人,记忆中,曹念若曾在半月大时曾被丢入篝火中。是帘东鬼族的鬼怪干的。十三年前,施凉沫路过帘东鬼族,被请去做客。那里的小鬼王说,他们从日都城抓来一个言旧山楼的小少爷,要烤了吃。
她坐在上座闲来无事多问了两句,得知是曹家新添的孩子,多注意了一下。她知道曹念若的命格不凡,不会这么早死,所以她也没插手,静坐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