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律轻声一笑,却望向顾仪道:“爱妃今夜恐怕是要失望了,有朋自远方来,朕要与之一叙才是……”
顾仪心中一跳。
果然郑贵妃的目光朝她看了过来。
她离开了萧律肩头,对自己嫣然一笑,面似惊奇,“这就是阿爹派人送来的人吧?果真是个美人。若是臣妾丢了这样的美人,也会心疼呢……”
顾仪假笑了一下。
萧律侧目看向郑贵妃,“爱妃既要赏月,不若叫些乐伶来,水榭之上,对月起舞,岂不美哉……”
郑贵妃神色不变,只颔首道:“今夜臣妾就不打扰陛下了,不过待过几日,陛下可得好好陪陪臣妾才是……”
萧律应了一声。
郑贵妃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寝殿。
顾仪浑身一抖,鸡皮疙瘩才退去了些许。
萧律笑望她一眼,语意闲闲道:“你对萧衍可也是这般柔情蜜意?”
你对萧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你们到底是不是亲兄弟?
顾仪无语地凝视萧律,见他忽而一笑,大摇其首,叹道:“原来如此,我就知道……萧衍那个狗东西懂什么情爱!”
顾仪心中却是蓦地一软。
书中写萧律,萧衍两兄弟,南北分立,水火不容。
可她面前的萧律,三句虽不离萧衍,却也并非皆是发自仇恨之语,反而……真像是兄弟之间斗斗气罢了。
再者,普天之下,敢这么叫萧衍狗东西的,估计也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了。
第82章 放风筝
登州大营之中已是备战之态。
昨夜火把彻夜长明, 数百士卒肩缚缆绳将木舟从山腰深处以木轮次第运送下山,舟身上覆布帛刷层层桐油以防雨避虫噬。
营寨疾步声匆匆不绝,间有马声时而长嘶, 直至天明。
素雪立在帐中,挑开帘子往外瞧了一眼,却不敢轻易走出帐外, 每日只得报备过守帐的士卒方能出帐。
她回身望向榻上的赵婉,面露为难道:“婕妤肩伤未愈,今日换药的医政却又来迟了, 奴婢……奴婢去外面催一催?”
赵婉半靠在软垫上,摇了摇头, “军中医政本就无多, 此时更是忙碌, 我的伤已无大碍,多等半刻也无妨……”她无力地笑了笑, “且说,那医政开得药也有些太苦了……”
素雪皱眉道:“婕妤怕苦, 昨日便不肯喝那药,兴许是由此,夜间才发起热来, 可把奴婢吓坏了,着急报备了外面守帐的士卒,就是不知道……不知道今天陛下……能不能来瞧瞧婕妤……”
赵婉闻言, 心中暗暗叹气。
木舟遇刺的当晚,皇帝确在她身旁守了半夜,可一进登州军营,皇帝就忙得无暇顾及她了。
众人虽不说予她听, 可她知道大军此际定是要攻打青州府了。
帐帘被人从外面忽然撩开,赵婉被风一吹,逆着光,看见了皇帝。
她慌忙起身拜道:“臣妾参见陛下。”
萧衍见她面色依旧苍白,开口道:“起来,不必拜了。”
赵婉抚着右肩坐回了木榻,抬眼细看了来人。
几日不见,眼前的皇帝,略显倦色。
她柔声劝道:“陛下忙于军务,也因保重身体才是……”
萧衍视线落在她肩上的白纱,“听说你昨夜发了高热,为何不用药?若是不用药,要医政来探又是为何?”
赵婉脸上霎时一热,垂眉道:“臣妾知错了……”
不闻回音,她复又抬头,讷讷道:“臣妾……臣妾兴许只是想借此见见陛下……”
萧衍却笑了一声:“你肩伤颇深,若是不用药,或有性命之忧,此地也并不是容你耍弄心机之地,明日拔营,朕已命人备船先将你送回京城,你自好生养伤……”
赵婉惊诧道:“这样快?陛下真要将臣妾送走?”
“你有伤在身,不宜久留。”
赵婉见他神色毫无眷念,轻咬朱唇,追问道:“顾贵人呢?顾贵人与臣妾一同回程么?”
话音刚落,却见面前皇帝的眸光骤然黯淡了下来。
“你自回程,他人无需你过问。” 声音愈冷。
赵婉心中大惊,转眼便见皇帝旋身而去。
顾仪……
是不是出事了……
而此刻身处扬城行宫的顾仪,正在庭院里放一只雪白的仙鹤风筝。
她手中捏着线轴,萧律仰头急道:“快放线,快,此时有风,仙鹤方能飘飘欲仙。”
顾仪卷着轴棒,抬眼一望,空中的仙鹤徐徐升高。
萧律又催促道:“你手中动作太慢,快些放线!”
顾仪被他念得烦了,“不能再快了,再快,仙鹤就被风吹偏了!放风筝要收放有度,才能越放越高!”
萧律‘啧’了一声,一把夺过了她手中的轴棒,索性自己放起风筝来,将顾仪晾在了一旁。
顾仪见他专注地眺望空中仙鹤,唇角不经意勾起,侧颜当真美如画。
服气……
她只好闷声站到一旁,再去望那仙鹤之时,登时已是升高了数尺,鹤影越来越小。
萧律笑道:“这才是放风筝。”
顾仪人在屋檐下,索性道:“你说得有理。”
萧律斜睨了她一眼。
“你喜欢放风筝么?”
“喜欢。”
萧律却没再把风筝轴棒递还给她。
行吧。
萧律今日一早兴起,说要带她于庭院之中放风筝。
可她也就放了那么一小会儿,放了个寂寞吧……
一旁的萧律却显然越放越高兴,笑着对她道:“我小的时候,还和萧衍一起放过风筝。”
顾仪“哦”了一声,“敢问是哪一年的事情?”
萧狗子放风筝,画面太美不敢想。
萧律想了想,“记不清了,左右是我四五岁,他五六岁罢……”
顾仪脑补了一下,两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站在一起放风筝,意外地有点萌。
萧律兀自笑道:“彼时宫里孩童寥寥,幼时只有我与萧衍年岁相近,他就养在高皇后膝下,我随母妃去请安时,也常常见到他,可他却不喜欢我……”
他手中捏着风筝线,缓了放线的动作,“可是他愈是不理我,我就愈爱去招惹他……”
小朋友,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他不喜欢你的原因呢……
顾仪立在一旁,作洗耳恭听状。
“有一次我新得了一个纸鸢,工匠所的宫人精心做得,讨我欢心,是个青蟒,只有我有,萧衍没有,我便特意去他面前炫耀了一番,还许他一起放纸鸢,可是后来我改主意了,就不予他了,拉扯之间,他失手把我从假山石上推了下去。”
萧律轻轻叹道:“当时萧衍就挨了一通打,我却没事,料想自那之后,他便更不喜欢我了……”
小朋友,你恐怕说得没错。
顾仪无语地瞧了萧律一眼。
萧律扭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忽地一笑,“可是我也再不敢去招惹他了……直到萧衍八岁那年,忽然生了一场大病,宫里的人都说,他就要病死了,我便偷偷跑去看他,可他一点也不领情,还叫我滚……我着实伤心了许久……”
顾仪:……
萧律沉默了下来,只望着空中的仙鹤风筝发呆,脸上的笑意淡了。
“要是他没有杀掉父皇,没有杀掉太子就好了……”
顾仪见他眼中方才的光亮寸寸灰败了下来。
她朝前走了一小步,低声问:“若是他本就没有杀萧虢呢?”
萧律眉头一皱,“什么?”
他声音隐含凌厉,“当日太极殿中太子亲眼看见萧衍杀了父皇,还能有假!”
“为何不是太子杀了萧虢?”顾仪低声又道。
萧律手中细线猛地一松,“太子为何要杀父皇?太子是一国储君,受万人爱戴,为天子倚重,为何要杀他?”他侧目狠狠瞪着顾仪,“是不是萧衍那个狗东西这般诓骗你的!”
顾仪动了动唇,“是我……猜得……”
“胡言乱语!”萧律怒道。
“陛下好大的火气……”
一道男音陡然响起。
萧律手中细线恰放到了尽头,他微一扬手,风筝断线而飞。
他回身笑道:“郑将军,今日这般有空,信步庭院,可是赏此春景?”
顾仪亦扭头去看,见到一个身材魁梧,脸型方阔的披甲之人竟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二人身后,仅有十数步之遥。
郑绥。
郑绥乍见顾仪,眼中精光一闪, “臣来拜见陛下,未曾想扰了陛下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