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贵公公摆了摆手。
他此刻毫无胃口,只示意陆朝将东西放下。
陆朝不敢多话,摸出了腰包里的元宝,几片金叶子和一颗金花生,一股脑地倒在了高贵身前的紫檀木长桌上。
“师傅,那……徒儿先告退了。”
高贵公公蹙紧眉头,挥了挥手,“滚吧。”
皇帝近日来的心情是越来越差了,晚上醒着的时辰比睡着的时辰多多了。
哎。
高贵公公心中幽幽叹了一口气。
巳时一刻。
顾仪和女主再次相逢于浣衣局大门外。
赵婉依旧穿着那一身死亡芭比粉宫服,向她款款走来。
顾仪望着她的脸,顿时产生了一种时过境迁的酸涩的怅然之感。
赵婉屈膝一福,“拜见美人。”
顾仪将水青色绸缎又托给了赵婉,而赵婉腰间的白兔玉佩适时地滑落在地。
顾仪先她一步,沉默地拾起白兔玉佩,冷声道:“你一个小小的浣衣局宫婢为何会有此玉?”
赵婉闻言,许是被她的气势震慑住,竟跪到了地上,垂首道:“此玉乃是奴婢家中祖传,望美人还予奴婢。”
顾仪心中发苦,声音却更冷了几分,“此玉乃非凡品,你一个宫婢,何来祖传之说,你不必多言,此玉……你再也拿不回去了……”
赵婉轻咬朱唇,叩首道:“求美人宽宥,奴婢……此玉确是奴婢万般珍爱之物,奴婢,求美人高抬贵手……”
顾仪静默片刻,眨眨眼道:“你两日后拿着绸缎来秀怡殿找我,不可早也不可晚,或许……我会改变主意……”
赵婉眉睫轻颤,“奴婢……奴婢遵命……”
顾仪捏着那一枚白兔玉佩转身就走,身心俱疲。
她回到秀怡殿偏殿,拿了话本手稿,径直去找了齐美人。
如同上一回一般,齐美人应下了话本的差事。
攒钱的任务决不能松懈!
日影微斜,顾仪才缓缓走回了秀怡殿西偏殿。
她挥退桃夹,掀开帐幔,独自坐到了木榻之上。
夏日的阳光温温热热地洒在她的肩头,如同旧日情人的怀抱。
她坐着一动不动,坐了足有一个时辰,坐到屁/股发麻。
脑中翻江倒海,将前前后后的事宜想了不下百遍。
主线剧情确实偏离了。
抚州是一条书中剧情没有的支线。
萧衍南巡遇到埋伏原本是在青州府外,洛川之上。
埋伏之人,博古,按照书中描述,高壮精瘦,虬须覆面,应该正是当日茶园中的持刀之人。
只是博古为何会出现在抚州,他又是何从知晓萧衍行踪,就恰恰出现在周氏茶园?
而萧衍之所以会去抚州……
顾仪不得不承认……兴许就是顾美人没有死,顾长通谋官,从而造成的一系列蝴蝶效应,剧情偏差。
怎么办!
这一回,她要怎么办!
一念至此,顾仪心中如同塞入一把荒草,颓颓然,难受。
兢兢业业苟了那么久,一朝打回原形,任谁都会丧个十天半个月吧……
顾仪不禁泪洒心田,可哭不出来。
申时三刻。
敬事房的总管武公公捧着玉牌,低眉顺目地缓步行入天禄阁。
不过短短半刻,人就退了出来。
他朝高公公摇了摇头。
果然,今天又没有翻牌子。
高公公叹道:“那你下个月再来试一试。”
武公公自从当上这个敬事房总管,常常觉得自己命悬一线。
六宫虽有,却形同虚设。
加之中宫空缺,天子无嗣。
他这个敬事房总管迟早要完!
*
隔天一早,辰时刚过。
顾仪就和齐美人结伴去秀怡殿正殿坐冷板凳。
齐美人见顾仪反常地一言不发,只坐在圆凳上,眉目郁郁,眼皮微肿,小声问道:“顾美人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
顾仪苦笑道:“我只是在想,还要在这里坐到什么时候?”
齐美人望了一眼窗外的日光,“料想已是过了半个时辰了,再过一会儿,王贵人就该派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宫婢果然从刺绣山水屏后转出来,“二位美人见谅,贵人今晨习字,无暇见客,二位美人请回吧。”
顾仪听她说话,觉得声音略略耳熟,定睛打量了她一眼,见那宫婢身着碧衣,苹果脸,颧骨微耸。
她犹疑问道:“你是……槐花?”
槐花不知为何顾美人会记得她,蹲福道:“奴婢正是槐花。”
顾仪“嗯”了一声,转开了眼。
出了秀怡殿正殿,齐云难得地开口道:“夏日荷塘正盛,左右无事,不若顾美人随我去御花园中逛逛?”
顾仪莞尔一笑,“好啊。”
两人出了秀怡殿,沿着朱红高墙望御花园中行去。
齐云本不善言辞,可顾仪今日看上去甚是闷闷不乐,于是打开话匣道:“进宫已有一段时日了,顾美人可还习惯?”
顾仪颔首,“习惯了。”习惯得要命。
齐云却低声惆怅道:“可……我却有些不习惯……”
顾仪扭头,见齐云展眉又道:“不说丧气话了,外面好多人想进宫都进不来……”
顾仪凝神细想,齐美人从来都是不争不抢的闷葫芦性格,把皇宫当成冷宫在过。
日后出宫以后兴许能过得更自在些。
就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两人不言不语地走到了荷塘旁,水中粉白荷花交错,亭亭玉立。
远远地见到荷塘对面一道倩影被宫人簇拥着缓步绕湖而来。
宫贵人一袭山吹色袄裙,点缀青黛条纹,笑意盈盈道:“二位美人好兴致,来园中赏荷?”
顾仪,齐云双双蹲福,“问贵人安。”
宫贵人目光自二人面上扫过,浅笑道:“妹妹们进宫之后,现如今还未面圣罢,只可惜,听说昨日圣上又未翻牌……实在可惜……”
一个冷情的帝王,你们后宫寂寞的日子还在后头。
齐云一脸无所谓,而顾仪却心想,这有什么可惜,明天就该补翻牌子了。
只是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再……碰上萧衍。
宫贵人见二人沉默,转头看向身后的春芽道:“派人待会儿去秀怡殿赏二位美人珠花……”
“多谢贵人。”
宫贵人笑叹道:“姐姐妹妹之间,何须多礼……此际时辰不早了……回摘芳殿。”
顾仪料想她仍旧意在与秀怡殿王贵人争锋,又是一福,“恭送贵人。”
第54章 于代
酉时三刻, 晚照寥寥悬于西。
守朱雀门的侍卫,见一人头戴帷帽,身着湛蓝长袍, 缓步而来。
橙阳斜照,却将他的影子拉得绵长,形只影单, 更见萧索。
胸前飞鱼图腾,点睛龙目怒睁,气势骇人。
侍卫拜道:“参见高公公。”却见他默不作声地行过朱雀门, 翻身上马,策马往东而去。
穿城而过, 门厅寂寂冷清,
黑马停在了一处茶肆之外。
此时暮色业已四合, 行者还家,倦鸟归巢。
茶肆外的旌旗斜斜地歪着, 大门轻拢,不见一客一茶。
茶肆内的于代透过门缝望见了萧衍。
他疾步往前, 拉开侧面,迎他,只说:“来了。”
萧衍自侧门而入, 合上房门,才解下帷帽。
于代已有大半年光景没见过他了,此刻乍见, 只觉他一双暗褐色桃花眼犹似故人。
“陛下,近日似乎清瘦了不少,公务虽忙,陛下也应保重身体。”
萧衍缓缓侧目, 看他一眼,“于将军许久不带兵,性情倒是温和了……”
于代闻言,面色一凛,恭敬答道:“陛下令某带兵南下,此际正兵分四路自北而下,往洛川而去,已过垤城,料想隆冬,洛川千里冰霜之时,便能抵达青州府外。”
萧衍淡笑一声,“甚好。于将军有功。”
于代胸中暗舒一口气。
“臣此番进京,还为陛下带来了新驯养的雄鹰。陛下可要去看看?”
萧衍颔首,于代引领他走到茶社后面的小院。
院中立着一棵两人高的槐树,一只黑翅白头鹰停在枝头,身量约有半人高,乖顺地一动不动。
见到来人,只微扬鹰首,半展黑羽。
于代笑道:“此鹰唤作哈多,是草原最忠诚的信使。”
萧衍伸手去取它鹰爪上的信筒。
哈多一双漆黑鹰眼滴溜溜转来,却仍旧一动不动,任由他取下信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