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玄夕想不明白,但隐隐头疼警告她不要再对过去的事妄加揣摩。
夜幕正缓缓降临,欧阳吉透过窗玻璃看到街道的尽头、墨蓝的下方与一道鱼肚白的上方,深深的红橙色还残留在天际燃烧,照亮了基地边缘浅浅的防护结界,更远则是模糊在夜色里的灰蒙蒙钢铁森林,一座人类被迫抛弃了的死城。
她默默抱着杯子,也喝了一大口柠檬水,苦涩却清爽的口感能堪堪平复下狂乱的内心。
山,巨大的白犬,妖怪们的夜宴,金眼的疑似龙怪的少女。
那个梦,原来是真的啊。
欧阳吉放下玻璃杯,垂下眼帘,盯着里面轻轻晃荡在透明液面的柠檬片,心跳得过快,有点恍惚。
这到底是什么孽缘?她欲笑未笑,长叹出一口气来。
这下她不用再问白玄夕的身份了。只是除了凑巧,欧阳吉也无话可说。不管真也好,假也好,对那夜诡异的气氛还留存着印象,但她到底是个局外人,从头至尾。
她又想起自己开枪打死的那个军人,不禁苦笑。但那有什么办法?她还是绝不赞成那军人疯狂的决定,尽管他的动机回过头看不是毫无根据;就算白玄夕真是那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又怎么样呢?她首先还是坐在这里的那个活生生的“人”。
“我打算过会儿去挨着停车场的那间旅馆问问,不知道明天有没有去新辉的车,要是没有大概还会继续留在这里等。你呢?”欧阳吉重新抬头,主动打破沉默。
白玄夕眼神微黯,面上仍不动声色:“我也先找间旅店休整一夜,明早就去安城。”
欧阳吉撑起下巴望着她,想象不出军人所描述的“青铜龙”是什么模样,嘴上却浅浅一笑:“还是找那位老先生的‘地下室’吗?要是你的事情办完还早,要不要回来一起去新辉?”
“你不用等我。”白玄夕微低头,没看她,手心里揉着餐巾,“有机会就早点去基地,安全。记得跟着大车队走,人太少的就算了。”
欧阳吉睁大眼:“大车队要是一伙人联合起来抢劫我怎么办?”
白玄夕抬头,目光冷峻地盯着她的脸,眼神是说不出的担忧。
欧阳吉笑出声:“好了好了,别这么严肃嘛,开个玩笑,可能性太低了,我两袖清风又没带什么好抢的东西。”
但她这么一说白玄夕反而更加不安了:“你的枪还能用吗?就算没带多少东西,但你……你很漂亮。”语气说得很别扭。
“放心吧,别想那么多了,你是不是忘了我是Alpha!”听懂了她的担忧,欧阳吉扶额摇头,哭笑不得,“而且就算没枪还有一大堆风符呢,再怎么说我也凭实力独活到了今天,基本的警惕和生存能力还是有的。相反你才是要注意,路上千万小心!”
最后一句告诫说的时候还刻意皱起眉,表现得凶巴巴似的,像刻意装凶的小奶狗,白玄夕忍不住“呵”地笑出了声。
“笑什么!我很认真地提醒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别逞能啊!”欧阳吉看她笑了,又喜又气,她最讨厌被人小看了。
白玄夕点点头,双肩依然不住地耸动:“好,我记住了。欧阳,你真可爱。”
欧阳吉羞恼非常,咬牙一跺脚:“不许笑!你怎么该笑的时候不笑,不该笑的时候乱笑!”
“那你要告诉我什么时候需要笑啊。”白玄夕一耸肩,松开手,放平嘴角。笑过了,沉默片刻,静静地望着欧阳吉,表情温柔如水。
欧阳吉呆了一下,心里明白那个时刻还是到来了。
“你不和我一起去旅馆吗?”
“我打算找靠近安城市区的旅馆,和你要去的停车场反向相反。”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杯壁上的水珠滑落,打在柠檬片黄澄澄的边缘。欧阳吉点点头:“那行。之后有缘再会。”
真到告别时,反倒一颗心放得很平静了。
白玄夕也“嗯”了一声:“路上小心。”
“你也是。”欧阳吉转身打开从高先生那里得来的斜挎布包,从中摸出一张折好的介绍信递过来,微笑,“下次见面就在新辉基地了,照顾好自己,多拿点干粮再走。要是下次见面你还是这么瘦,有机会我一定给你炖鸡汤补补。”
白玄夕接过那纸介绍信,配合地笑了笑:“你炖的汤一定很好喝。”
欧阳吉笑了两声,又静默片刻,忽然想起什么,再从布包里取出断成两截的无弦之弓:“对了,这个‘破魔弓’是你们白玄家的东西吧?很抱歉弄坏了,还是先交给你,如果你见到了那位老先生,替我还给那位他吧。”
白玄夕愣愣地看着她伸来的两手中分别一段的破魔弓,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怅怅。
“怎么了?”欧阳吉看她半天没接,有些奇怪地偏偏脑袋。
“不用了,你拿着吧,这东西就是白玄莫自己炼制的,坏了就坏了,白玄家不存在什么家‘传家宝’。既然白玄莫把它送给你了,你想怎么处理都可以,扔掉也没关系。”她淡淡道。
欧阳吉感觉这断了的弓拿着也怪鸡肋的,她拿不准是扔还不扔,半晌也只能吐出个干巴巴的“哦”来,姑且收了回去。
“欧阳。”
才把破魔弓装回去,忽听对方唤了自己一声,语气有些坚硬,听上去像很严肃,欧阳吉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她:“什么事?”
但对上视线,白玄夕的目光又一如既往的平和,语气这时也软了下来:“欧阳,如果去基地的路上或者到了基地,有任何人问起你之前的经历,请不要说任何关于我和异族的事……就当我不存在,你从来没有遇见我,我们也没有任何关系,你对妖界影法一无所知。”
我们没有任何关系……这话怎么听着就那么别扭呢?欧阳吉心里不大舒服,眨眨眼,有点赌气地回道:“那我不说你的名字也不说你什么样,就说遇到过一个朋友总可以吧?”
白玄夕无声地笑了一下,闭眼,点头,睁眼:“随便你。”
然后起身:“天色暗了,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去停车场那边吧,注意安全。”
欧阳吉也连忙起身,椅子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一声响:“你也……慢走啊。”
“好。”
话音落下白玄夕一点头,不再看她,转身就走。
她生怕自己要是再多看一眼,或许就走不了了。
欧阳吉欲言又止,像条小尾巴跟在她身后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走到门口,就看着她推门要离开,期间毫无回头的意思,不自觉心脏狂跳起来,好像很急躁似的。
她果然没有太把我当回事啊。
再没有比此刻更理解这个事实的时候。
欧阳吉深呼吸一口气,忽然借着满腔冲劲,在白玄夕手搭上门把的刹那跑上前,却又在伸手想要抱住她的瞬间收手,改作揪住她的后背外套的布料。
被揪住衣料的人有所感应,停步不动了。
几个沉重的呼吸经过,咽了一遍遍唾沫,才终于开口,却不能自已地带了些微哭腔。
“……夕,我喜欢你。”
音量也是轻得简直无法确定背过身的人能不能听到,假如她没有妖怪的耳力的话。
欧阳吉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脚尖,好像和地板或双脚有什么仇。之前在服装店换了双尺码更合适的运动鞋,现在还很新。
到了这一步她也理解不能自己冲口就出的话有什么意义可言,难道自己是奢望着得到什么回应吗?不,不是的,明摆着她对自己没有别的意思。那又何必说出来呢?她想走就让她走吧!
作为一个Alpha来说这样的告白也太差劲了,要气势没气势,憋屈卑微得比Omega还不如,而且她告白的可是一个实实在在的Omega啊。
让她走吧!你还杵在这里等什么呢?让她走!难道你还妄想她回头留下?凭什么,你凭什么让她留下,就为了自己这点私情?她有她的任务!
不要太自私了,欧阳吉!
紧攥的手指终于花了毕生的精力放开,这时那只左手却向后伸来,抓住了她欲溜的手腕。
“我也很喜欢你……欧阳。”
也许是背过身说话,白玄夕的嗓音听上去比平常还要低哑沉闷。欧阳吉笑了一下,眼眶难以自制地发红,摇头:“我说的喜欢和你说的……不一样。不是朋友的喜欢,不只是朋友的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