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说“妖君大人”确实存在,两百年前只是因局势混乱或种种原因,没有被大量目击留传史册;而那个黑发金眼的女孩真的是“妖君大人”时隔两百年后的又一个化形——能活过两百年的种族几乎闻所未闻,那确实是可以把她当作妖神了——然后白玄夕也恰好就是军人没有证据瞎猜的青铜龙化身,即是说白玄夕就是当年自己见过一面的那个金眼女孩,就是“妖君大人”……其中每个环节都未免太过巧合,欧阳吉是不信的。
所以她推测,更可能所谓的“妖君大人”其实是一只很罕见的妖怪,或许就是龙怪和其他什么妖怪的混血种,因为相貌特殊、灵力强大天赋异禀之类的缘故,在两百年前本身也确实做了些什么让妖怪和人类都对其尊敬又恐惧的事,便留下夸张的民间传说被奉为神明。
这样一想,白玄夕的状况说不定是差不多的,她是龙怪后裔,所以瞳色能变金、能使用强大的灵力,外表特征却像人类,但也有其他妖怪的血统,所以才是白发,平常眼睛不是金色。
可她肯定听得出自己的试探,却还是不肯说清自己的种族出身,明明都暴露特点到了这样的程度。
欧阳吉猜测白玄夕可能和自己的父母之间关系处得不好,或者因为血统出身有过些什么重大伤痛,还有些自卑,因此对具体情况闭口不谈,在情绪崩溃时几次称自己是“怪物”。
她忽然有点同情对方了,小学时同样有过被因为家境出身欺凌孤立过的不愉快经历,虽然双方的情况没有多少可比性,但也很能够理解对方的难处了。
“你要回店里去么?”
也许沉默了足够长的时间,欧阳吉自顾自沉浸头脑风暴,白玄夕却终于对这段不知怎么打发的时间感到尴尬,主动打破了沉默。
欧阳吉望望边上不远处横着的条状黑影,伸手去抓灯筒:“你才受了内伤,我也伤了腿,不方便吧?”
“……那我先回去了,如果有事就叫我。”
白玄夕说完又是逃也似的转身要走。
“哎,等等!你……”欧阳吉吞回想要吐槽“从充电桩到杂货店那么远的距离叫人,怎么能听得到”的第一反应,“你能坐上来陪我一会儿吗?”
这样显得很小孩子气,才说了人家受了伤要好好修养。
“明天、明天一早我们就走,你觉得可以吗?我想讨论一下有关行程的问题。”
灯打开了,橙黄的光线斜铺在地面上,扩大的光晕将停下脚步的白玄夕和另一边的死尸堪堪圈在一个光环里。
白玄夕站了一会儿,放开了紧攥的左手,默默地转过身,迎着那光束的指引走过来。
只是依然垂着眼眸不去看她:“我就不上来了,你说吧。”
“桐安公路断了,我们走不了那边,得返回去另寻他路,路程更长了,而且我们不熟悉道路;之前的修罗也不见了踪影,不知什么时候会不会突然再冒出来恶心人,怎么想都得尽早出发。不过那个军人有车钥匙,或许我们可以……”
欧阳吉忽然想起轿车里还有受了伤的运输队成员,呆了一下。
“修罗已经死了。”白玄夕语气很微妙地缓缓接道。
欧阳吉又是一愣:“啊、啊?”
“它的气息忽然消失,但位置不曾移动,有很短的衰竭迹象,不是逃跑或隐藏,修罗已经死了。我听到你开了枪。”白玄夕解释。
“不是,我确实开枪打到它了没错,但它不可能是我打死的呀?”
白玄夕抬眼看着她:“当时还有谁攻击了它吗?”
“不知道,反正我没看到,周围只有我们……”欧阳吉觉得这荒唐得可笑,“但怎么是我打死的,仅仅用枪这种质量武器就能杀死一只异能修罗?”
“没有其他人攻击它,那就是你打死了它,只可能是你。”白玄夕声音嘶哑,语气却斩钉截铁,“修罗不是纯恶灵,正常情况只要破坏躯体就会死亡,和凡人妖怪一样。你以前也遇到过别的修罗吧。”
的确,曾经欧阳吉在逃亡路上遇到过的修罗,那时还是一伙同行保护了她的军士以重大的牺牲将修罗杀死,虽有一些辅助的影法武器,但致命一击用的也是枪械。
那之前的“大哥”和黄决又是怎么回事?哪怕击杀了肉身,恶灵也会从躯壳里“活”过来。
欧阳吉一时想不通,但眼下修罗确定死亡、消除了这么一大威胁,已经是绝好的消息了!更何况还是她杀的修罗……这可真是误打误撞,撞了头彩。
“呃,好,这是真的好消息了;不过我们还是得尽早走,只是可以暂时放心一些。不过……”欧阳吉大呼一口气,思绪回到这伙运输队上却是忧心忡忡,“我还没有告诉你,夕,我杀人了。地上这两个人都是我杀的。”
她自觉语气不禁沉重,没想到白玄夕反而眼神带点迷茫地望着她:“你以前没有杀过人?”
欧阳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在末世没有团体的保护和足够的资源储备,独活到现在,从没杀过人确实是很不可思议。
哪怕是从第一次恶灵潮开始就幸运地留在基地里的那些人,要说从没杀过人、干过亏心事的有多少,恐怕也是不多的。像川西基地内部就曾大乱过好几次,帮派火拼死伤不在少数。秩序的重建,伴随牺牲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她们两个初次见面时,欧阳吉还气势汹汹地举枪指着对方要挟呢,后来也要挟对方一个不好自己就会开枪杀死她。
结果嘴皮子煞有介事地动了半天,小Alpha还是个从没杀过人的。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在忆起刚相遇那时的事来。欧阳吉不由得感慨明明才一个月也不到,却好像已经过了好多年,她对白玄夕的印象也已经和那时的改变很多了。
她看着白玄夕笼罩在余辉中纤长的、好像正微微抖落下光屑的睫毛。不知道她对自己的印象是不是也有所转变,但愿不要变得太差吧。
说不定那时自己按捺不住想要标记她,就已经没有什么好印象可言了呢?
不过,不管她们对彼此看法如何也没什么意义,反正等到了安城郊区就要各走各的了,正所谓没有不散的筵席嘛,尤其是在末世。
不知为什么这样一想,心里还有点苦涩。
“是的,我之前确实,运气非常好,要么路上遇到同行的人心地都不错,就算不厚道也不会到谋财害命的地步,就算有遇到同伴火拼的,我也都运气很好地躲过一劫。”
白玄夕抿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欧阳吉深呼吸一下,接着说下去。
“但我很清楚,我的这种‘幸运’并不意味我就比为了抢食物物资而不得不自相残杀的那些人高尚多少,有的人为了保护我这个一面之缘的人而牺牲了自己的性命,也曾有摆在我的面前让我可以选择不临阵脱逃、或许那样就可以保护住更多其他人的机会,但我都选择了保全自己。
“这两个人也是……这个想杀我的军人姑且不论,那个疯子丧失了理智朝我扑来,当时如果我能冷静一点或许能想到别的办法留他一条性命,不至于下杀手……但那个时候我刚反杀了军人,他扑过来得太突然了,我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这个世道是条整个发臭了的脏河,没有人能一点无关的独善其身,所有人都不干净,那也无所谓干不干净了。不过,虽然会对这个疯子一样感觉不至于死的人有些惋惜,但我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夕,我第一次杀了人,但却完全没有内疚感和负罪感,杀人的时候扣动扳机也毫无犹豫,这样是不是很冷漠?”
欧阳吉吐出一口气来,也许是想到反正两人说白了还是属于将来早晚要分别无关的陌生人,憋在心里的话反而很顺畅地就倾倒出来了。
在她说话间,白玄夕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蹙了眉头,后来手也攥起来了,但欧阳吉问出最后一句,她又将拳头和眉头一齐松开。
“你是正当防卫。”她说,语气一如既往的很平淡。
欧阳吉似乎想应她一笑,但嘴角没能勾起来:“我是正当防卫。但其实或许有别的更好的选择,而我又觉得,重来一遍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保全自己,宁愿对别人更过分。”
“所以错的是他们,他们想要害你,你不得不去反击、杀死他们,否则死的就是你了。”白玄夕开始语气还是一样的平缓,但话语间夹杂的呼吸愈加粗重,语速也略略变快,“既然是他们先起了害你的想法,欺骗、伤害、背叛……你如果发现了那些迹象先下手为强也是可以的,做得过分一些、斩草除根也是可以的,如果没法保证结果更好,选择能确保你自己的方法也是可以的……全都是可以的、不,是你就应该那么做!否则他们会将你的一切全部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