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虚弱地摇头,已经没力气再说话。汉尼拔仍然懒得起身,只拿他们的衬衣敷衍了事地擦拭了一下双方的身体。
禁闭来临得如此之早,他们打了一会儿盹,醒来时发现还远远未到熄灯时间。汉尼拔把威尔弄起来,在水槽边给两人冲洗干净,然后才一起躺回到床铺上。威尔考虑过再来一轮,但他实在是太累啦。他听着汉尼拔给他复述立陶宛民间故事,意识到自己时不时能认出其中某些古怪的单词。汉尼拔渐渐沉寂下来,并非进入了他的思维殿堂,只是心满意足地静静躺在威尔身边;然而威尔的脑子又开始飞速转动起来。
“你的双亲当时害怕你吗?”威尔略感好奇。他想知道汉尼拔幼年时是否折磨过小动物,并非出自恶意,只是出于疑惑生命是如何运转的好奇心:比如说它们为什么被拆开后就不能再拼复原状了呢?
汉尼拔拿拇指摩挲着威尔耳后的肌肤。“仆人们害怕我,”他没打算回避这个问题,“但父亲并不怕。我们并不像美国人那样教育子女。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也许可以随着成长渐渐了解他。但他是个冷淡的男人,并非缺乏爱心,只是很冷淡。我对母亲更了解一些。她可能曾经害怕过,但她将妹妹置于我的保护之下,因此我怀疑她也不怕。或者,也许正是她的恐惧让她认为我会成为一名称职的保护者。我怀疑他们知道我对任何人都没有什么依恋,没有什么是我真正在乎的。除了她,我的米莎。”
“你有个妹妹?”威尔疑惑为何她从没来探视过汉尼拔,直到汉尼拔说,“她去世了。”他开始明白为何从未从汉尼拔口中听说过她。
他想象一个瘦弱的,陌生的小男孩。深不见底的眼中暗藏着令人恐惧的洞察力,难以置信的敏锐,以及非人的残忍。他的沉默无语是一种恐吓;他的拒绝服从是一种谴责。如同某种苦修。
汉尼拔保持着他一如既往的敏锐,问道,“为什么你从未有过探视者?”
“你也没有,”威尔反驳。
“阿拉娜一度来探望过我。”汉尼拔回答,“我叫她不用这么做。她对此感到不安,但于我而言她来不来都没什么区别。我告诉过你,威尔,在我的生命中并未遇到过多少不能割舍的东西。她不是其中之一。”
“你真是铁石心肠。”威尔说。汉尼拔意味深长地挑起眉毛。“我没有朋友,”威尔继续说道,“我有同事。我有学生。我还有威士忌和我的狗狗们。”
威尔分辨不出汉尼拔的面部肌肉有何变化,但他一副迷恋的神情。“你跟我一样形单影只。因为你能看到的那些东西,以及你有多容易变成他们。”
“我不是个凶手,”威尔抗议道。汉尼拔不置一词。
第十一章 完
Chapter End Notes
※1:不想翻译这家伙的诨名……意思是XXOO不戴TT。
第12章
第二天威尔与布劳尔有个会面,他对此一点也不期待。布劳尔比上次见面时更加自鸣得意了。
“不知道你是怎么让切萨皮克开膛手对你这么感兴趣——天哪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但这简直太轻松了。我已经跟地方检察官知会过了,目前为止一切顺利。我们进行了一场有前提的非正式会谈,最后她终于表示他们不在乎莱克特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替你雇佣律师,也不在乎他为什么会全盘招供。交易很简单——你向地检提供能够指控并扳倒汉尼拔?莱克特的证据;阿拉娜?布鲁姆为你犯罪时的精神不健全提供证明。你将会被无罪释放。在此期间莱克特将被提起诉讼,你要上庭提供证词,顺便说一句,穿上一身真的很棒的西装。然后他会给关进疯人院——要我说他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而你将见到莱克特的律师,她会详细告诉你如何拥有他全部财产的支配权。那个,老实说,不可思议,但对你来讲是个好消息。”
威尔给了布劳尔一个不以为然的眼神,希望能表达出自己对他们这场勾当的漠视。“说认真的,难道我是唯一一个关心汉尼拔到底想做什么的人吗?”
布劳尔耸耸肩。“我收钱是来干活的,不是来好奇的。我的工作是把你捞出去。那么,还有问题吗?”
“什么时候开始?”威尔问道。
“已经开始了。”布劳尔回答,“你在这儿签名——”他将一沓文件推过桌面。“阿拉娜将在下周为你作证;我猜在此之前她会想再见你一次。下个月的今天你应该就在外头了。”
那时候威尔的石膏说不定都还没拆呢。“法律程序走得没那么快的,”威尔说。
“有机会打倒切萨皮克开膛手的话,就能那么快,”布劳尔在那一摞文件上放上一支钢笔。“开始签字吧。”
做完那堆必备的文书工作之后,威尔的手掌已经生疼,手腕也一样。他想把汉尼拔揪到面前冲他大喊大叫。不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就因为上次他们打的那场架挺有效的感觉。他期望着,无论如何,他的挫折感总得有个发泄渠道。
在守卫将威尔带回A区之前布劳尔拦住了他。“嘿,别把你的出狱日期告诉他。我知道是莱特克策划了让你离开这里的所有事儿,但我们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别让他有机会临阵退缩改变主意。”
“他不会伤害我的,”威尔说。
“如果他觉得要失去你了呢?”布劳尔耸耸肩,“更疯狂的事情都有人做过。我只是不愿看到他决定吃了你好将你永远留在他身边。”
***
当威尔被护送回监室时意识到所有人都已经被禁闭起来。不祥的预感开始在他胸中生根发芽。一名犯人拖着墩布提着水桶冲着那条恶名昭著的危险走廊而去,威尔看到血迹在转角蔓延出来。远端的墙上还挂着像是动脉血液喷溅出的,暗色的、仍在不断滴落的血痕。墙上和地板上的血液加起来至少有十品脱。这气味如此熟悉。粘稠,腥涩,屠宰场,茅厕,还有漂白剂的尖锐刺激。
“打开七十三号门,”狱警冲着对讲机说,接着牢门打开。
汉尼拔不在里面。
“伸手,”狱警说。
威尔转身让他们解开手铐。“汉尼拔?莱克特在哪儿?”威尔问道。没人理睬他,除了一句,“关上七十三号门。”
门在狱警身后砰然关上,威尔一步冲上前,将他完好那只手砸到铁栅栏上。自他来这儿的头几个星期之后就从未再感到如此陷入绝境过。“嘿!汉尼拔在哪儿!?发生了什么?他们把他怎么了?”
警棍敲在栅栏上,险些砸中他的手指。“安静,格雷厄姆。”
“操,”威尔的吼声掩藏不住恐慌。“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不到外面,但他听到了狱警走开的声音。他用力捶着门但得到的唯一回应是其他囚犯怒吼着叫他闭嘴。即使有任何人回答了他的问题,那声音也已经被嘲弄与起哄声给掩盖掉了。
威尔在囚室里急切地来回踱步——三步,折返,又是三步。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游泳,随着每次的转弯推搡池壁。他头晕又恶心,可就是没法让自己停下来。墙壁是煤渣砖砌成的;如果狠狠揍上去一定会砸断他的骨头。他恨不得以头撞门直到有人过来看看他。
直到熄灯时间禁闭仍没有解除。威尔用力踢了一下牢门,一阵剧痛传来,他狠狠诅咒一声。汉尼拔的书本还在书架上。他的被褥也没有被拆走。威尔劝慰自己如果汉尼拔死了他们会把他的物品给整理走的。
他一直走到全身乏力,然后坐到汉尼拔床上开始静静等待。牢房里太热。太冷。太大。又从四面八方向挤得他透不过气。威尔埋头在手中,指尖狠狠掐在头皮上。他在自己能够看到的那一点点现场的基础上一遍又一遍修复与重现当时的情景。一次比一次糟。每一次都结束于汉尼拔被装进尸体袋抬走的场景。
威尔从书架上拿下《基督山伯爵》,将它当成一个护身符一样紧紧抓在怀里。它足够大,能让他的双手保护性地交叉其上;就像一个孩子抱着他的毛绒玩具。太可悲了,他告诉自己。沉沦于烦扰之中能有什么用呢。不管汉尼拔还活着,或是业已死去。就算他真的死去了,切萨皮克开膛手的生命难道还值得哀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