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2)

开学头一天举荐班长,他直接站起来说我选我自己,在全班的叫好声中拔得头筹,班级在他的带领下彻底远离了岁月静好,哪个老师不是才走到一楼就听见他们班的声浪。

直到四年级,姚岸他们班原来温柔宽容的女班主任被换,走进来一个须发苍苍但气势凛凛的男教师,将一根崭新的竹削成的教鞭重重置在讲台上,掀起的粉笔灰让全班原本吵吵嚷嚷的几十号人不约而同地噤了声。

姚岸正坐在最后一排的课桌上,脚踩着前排的椅子,看到颜沐春也是一愣。

有几个小跟班也看向他,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名为搞事的怂恿。

姚岸不是没有感受到群众的热切,但颜怀恩是他发小,颜沐春是他耳提面命的长辈,他不能不给人留面子啊!

最终,姚岸摆了摆手,转回身,“嗖”地坐到了自己的座椅上,嘹亮地喊了声:“老师好!”

全班同学面面相觑,很快有样学样地回了各自的座,齐声道老师好。

就这样,姚岸他们班安分了好一阵子,在颜沐春的威压教导下还被校长点名表扬了一次。

但这只是暂时的。

姚岸是个风风火火的主,玩心根本掖不住,表面上是对颜沐春言听计从了,但该迟到仍然迟到,该霸道仍然霸道,终于在一次语文课上,姚岸运足掌风拍到桌面,顺利掀翻了一大叠三国纸牌后,迎来了颜沐春第一次发飙。

被那条相比之前有些脏污的教鞭指着,姚岸仍脸不红心不跳地将赢回的纸牌收进兜里,全然没意识到他刚才那一掌比下课铃还响亮。

“姚岸!”颜沐春中气十足,“你还想不想读书?”

“颜老师。”姚岸面不改色,“读书这种事,哪是想和不想就可以的。”

全班发出窃窃的笑声,颜沐春的脸色更青了,走到姚岸面前,严声道:“你老是这样,家里人知道吗?”

姚岸其实不想和他起正面冲突,但颜沐春的话不止戳到了他哪根刺,他猛地站起来,椅子向后栽去,大声道:“对啊!我就是这样!我爷爷奶奶爸爸……”

他顿了一下,音量不减地说了下去:“都知道我就是这个烂样。”

颜沐春的巴掌从高处落下来。

姚岸闭上眼,脸上却没有意料之中的钝痛,数秒后,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全班哗然。

他呆愣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面前的课桌不翼而飞了,只见颜沐春站在走廊边,望着楼下。

姚岸渐渐反应过来。

他把我的课桌丢了?

他把我的课桌丢了!

这他妈可是三楼啊!!!

颜沐春走了回来,眼见着就要去搬他倒在一边的椅子和书包,姚岸忙不迭去抢,哪里抢得过,两人一路拉扯到了走廊。

“颜、颜老师,我错了!你别动我书包!”姚岸知道这事闹大了,一边拉一边喊。

“还要书包干什么!你又不读书!”颜沐春依旧怒火熊熊。

“我读!我读!我真的读啊!”

姚岸抱着颜沐春喊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绝望地看着颜沐春已经举到半空中的书包和椅子。

书包和椅子在空中颤巍巍地晃了晃,终于被姚岸的视线拽回来,稳稳放在了地上。

一场闹剧终于平息了。

姚岸不敢去看楼下的课桌残骸,擦了擦自己的鼻子,拎着幸存的书包,坐椅子上听了一天的课,写字就蹲下来趴在椅子上面写。

放学前,他揉揉酸痛的膝盖,一脑门灰的回了家,不知道还要继续这种扭曲的学习姿势多久。

可第二天,他的课桌又莫名奇妙地回来了,没有缺胳膊少腿,只是多了几道钉子,和几块连接支撑的木头。

后来颜怀恩告诉他,颜沐春把那个摔烂了的桌子放在麻袋里背回了家,修补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又扛回了教室。

颜沐春退休之前,姚岸再也没和他闹过矛盾,只是一见他都有点条件性反射的紧张,总觉得他能随时把自己从楼上扔出去。

现在也是。

姚岸把药倒出来,等了一会儿又碰碰碗壁,感觉温度差不多可以下嘴了,才毕恭毕敬地捧到颜沐春面前。

颜沐春用热毛巾揩了揩脸,接过药碗,一口灌了进去,眉头也不敛。

他撑着竹椅站起身,颜怀恩还要上前扶,他招招手,说:“你们聊”,自顾自去了外面。

姚岸一口气懈了下来。

两人一块去厨房蒸包子,坐在小木凳上等锅冒出蒸气,颜怀恩把自己放假第三天就做完的语文暑假作业交给了姚岸。

虽然比颜怀恩高了一个年级,但姚岸的习作从小到大都师承颜怀恩,他把作业本对折成一半夹在裤腰上,笑眯眯说了谢。

颜怀恩两手支在膝盖上,撑着下巴:“放假好无聊啊。”

姚岸把指头从地上抬起,一只蚂蚁在他指甲盖上爬,他饶有兴味地逗着,说:“哪里无聊,我带你去玩啊。”

颜怀恩摇摇头:“爷爷要我练字。”

“你爷爷怎……”姚岸说到一半噤了声,正主还在家里呢,他可不敢放肆。

“喂,姚岸。”颜怀恩忽然转过头。

“嗯?”

“你弟弟是不是今天到?”

姚岸手指头一抖,可怜的小蚂蚁不知掉哪里去了。

在颜怀恩家赖了大半天,姚岸连午饭的时候都没回去,虽然跟颜沐春坐一张桌子上很要命,他连饭都不敢多添。

趁着颜沐春睡觉,颜怀恩在屋里研墨,姚岸跑到院子里折了根竹条,在院里想象江湖高手一顿乱舞,最后衔了片叶子,往门前的石阶上一躺,翘起二郎腿,眯着眼纳凉。

“姚岸!醒醒!快醒醒!”

姚岸的脸被人连拍了几下。

“去你妈的!”姚岸一脚扫过去,正中臀心。

“哎哟!”康子捂着屁股,憋屈道,“你奶奶喊你回去。”

“干吗!”姚岸还有点起床气。

“你爸爸他们回来了。”

“……”

姚岸呸呸几下吐出树叶,扶起自行车,边跑边喊:“怀恩我先走了啊!”

康子捡起他落在地上的作文本,拍了拍,瘸着半边屁股跟了过去。

午后的路面被炙得冒烟,橡胶轮胎与水泥摩擦时还有隐隐约约的焦灼气味,姚岸一口气冲上半个坡,终于体力透支,在轮胎往后滑之前牢牢摁住了刹车。

一辆陌生的小轿车停在屋门口,镶着他不认识的标志,黑漆油油发亮,车牌还没来得及装。

姚岸一步一步走上去,玻璃的反光纸上照见了他横陈的汗水。

胡乱抹了一下额头,有几滴流进了眼里,十分酸疼,他一边揉着眼角,一边绕开车往大厅走去。

迈进门的那刻,姚岸的脚步停住了。

右眼球经历了一番按揉挤压,正一片模糊,等待聚焦的过程中,眼前那团小小的影子逐渐变得明晰。

木秋千上坐着一个孩子。

细嫩的手攥着两根粗粝麻绳,还不足以将它完全包裹,脚尖垂在地面上缘,随羸瘦的身躯轻微晃荡。

察觉到门口的阳光被阻挠,他将低着的头抬起,露出一双瞳色偏浅的眼睛,和幼拙却苍白的面孔,五官像点心一样摆放其上。

姚岸站在原地,怀揣着一种陌生的心境接触了那道视线。

也仅仅是一瞬。

那双眼睛很快就被乌黑细碎的额发遮盖,没有丝毫留眷。

姚岸觉得,他看自己时,与看一件物没有分别。

第2章 曳起的白色衣角

颈窝间的汗液淌了下来,流过肚皮的时候,有些酥麻的痒意。

他浑身都汗透了,恨不得伸舌头哈气,而对面的人却仿佛身处冬天一样。

姚岸撇开头,把单车拎到角落,不急不慢地抚了两下,把车掩在了门后。

“怎么不喊哥哥?”

姚岸一惊,回过头去。

一个身材有些高挑的女人穿着黑色连衣裙,脚上的红色细高跟和她那张过于秾艳美丽的脸一样,与周遭格格不入。

她的话明显是对秋千上的人说的,但迟迟得不到回音。

女人却丝毫不介意,抱在胸前的手落下来,施施然走到姚岸面前,低头对他说:“你就是姚岸吧,我叫于绾。”

姚岸轻轻皱了皱眉,后退了一步。

他不喜欢这种似有若无的刺鼻香水味和压迫感,不论有意无意。

于绾自顾自笑了笑,红唇一张一翕,指向另一头:“喏,他叫见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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