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带星来(66)

想不到,宇文士及取出贴身的汗巾来擦了擦眼泪,就接下去说道:“既然,我无法与南阳公主重续前缘,那么,当今圣上赐婚,我就没有理由婉拒了。当今圣上已把一名宗室女许配给了我,婚礼定于下个月举行。到时候,我一定会发喜帖给两位。”

张忻与陈婤乍听此言,忍不住悄悄交换了一个眼色,表示两人同感:这宇文士及,未免变得太快了!

不过,他们夫妻俩能够理解,宇文士及家破人亡,确实需要重新建立一个家庭。他无意为南阳公主守一辈子,倒也是无可厚非。于是,当宇文士及的喜帖送达张记药铺,夫妻两人一致认为,该去向宇文士及道喜才对。

这是陈婤难得可以打扮的机会。自从她嫁给张忻以来,只有准备在张家老宅补办婚礼时,依据当代流行的新娘礼服款式,订做了一件苹果绿绸袍,以及搭配在袍内的樱桃红软缎平领衫,除此之外,她从未添置过新装。她每天在药铺后面的小药房内整理草药、调配成药,反正不见外人,不免以耐脏、实用为主要考量,穿的都是十五六年前守父孝期间留下来的灰黑色或藏青色旧衣裳,好在她的身材一直没变。

张忻总说婤儿穿什么都好看。然而,陈婤本人难免遗憾:从江都行宫带出来了好些华美宫服,都再也派不上用场了。因此,当张忻与陈婤讨论出席宇文士及的婚礼时,陈婤立刻想起了衣柜中那些好久没穿的宫服……

为了避免浪费,陈婤从过去的宫服之中挑选了一套藕粉色系的锦缎襦裙,请帮佣的温大婶代为改成时兴的低领款式。结果,在男女不同席的喜宴上,与陈婤同桌的女宾们纷纷称赞这套衣裳漂亮,而且料子显然特别考究!陈婤当然不会告诉她们,这极其昂贵的衣料来自于无比奢华的大隋后宫。在这些大唐新贵的女眷们面前,陈婤只以张大夫的妻子自居。

喜宴结束后,陈婤走到大门口去与张忻会合。她看见张忻正在跟送客的新郎宇文士及以及一位神色油滑的高阶官员谈话。那位年约五十多岁的大官瞧见陈婤轻盈走来,目光竟然盯上了陈婤低领微露的胸前丘壑与白嫩肌肤!陈婤顿觉浑身不自在,却只能尽量忍耐着,勉强微微一笑,听宇文士及介绍这位是封德彝大人,曾任大隋的内史舍人,投降大唐后,步步高升,现任大唐的天策府司马,此外,由于近年来辅佐秦王东征有功,又加封为平原县公。

封德彝当下给了陈婤一种不妙的直觉。甚至在客套交谈了几句,又告辞过后,回到家,陈婤仍然感到有点不太对劲,只是说不出口而已。

次日下午,张忻忽然收到封德彝派人送来的口信,请他出诊。陈婤再度顿感不安,就建议忻哥推说药铺生意繁忙,予以婉辞。

“那不太好吧?”张忻不以为然,摇头回道:“封大人位高权重,不宜得罪。再说,封大人给的诊费必然比较高,增加一些收入,也是好事。”

陈婤劝阻不了张忻,只得让他关了药铺的店门,随着封德彝的家丁,乘马车到封德彝的府邸去了。

封德彝在书房内接见张忻。等到奉茶的仆人离去后,封德彝就堆起了一脸假笑,寒暄道:“劳驾张大夫跑这一趟了!张大夫的药铺生意还好吧?”

“还好。讬封大人的福!”张忻礼貌应道,又以专业的态度问道:“请问封大人今天要看病,是哪里不舒服?”

“倒是没有哪里太不舒服,可也不是很舒服。”封德彝摇头叹道:“唉!男人啊,过了四五十岁,会有什么问题,张大夫固然年纪还轻,想必也了解。”

张忻见多了病人,当然听得懂封德彝意指什么,就点了点头,讷讷回应道:“是!”

“老夫一年多以前丧妻,可并不打算续弦,为的就是不想要再有个夫人来管着,情愿过得快活一些。”封德彝打开了话题,就不再避讳,直接了当说道:“问题是,老夫虽然纳了很多侍妾,却没能得到一个真正迷人的美女,难怪经常提不起兴致。”

“这,是这样的!”张忻坦白说道:“男人过了《黄帝内经》所谓的六八四十八,多半难免会有封大人所说的现象。一旦有了这种现象,不妨顺其自然,多多保重身体,那才最有益于延年益寿。”

“不!”封德彝否决道:“老夫并不指望长命百岁,只想在活着的时候活得痛快。”

“那么,大人的意思,是要在下为大人开些补药?”张忻顺着话题问道。

“再好的补药,也比不上一个风姿绰约的俏佳人啊!”封德彝嘿嘿笑道:“据老夫所知,大隋后宫的陈贵人有办法让皇帝一日幸御数次,而不觉疲倦。骁果军有很多将士传说,每次皇帝出巡,只要萧皇后不去,皇帝就会吩咐陈贵人同乘御辇,在车上接二连三临幸陈贵人哪!那时候,大隋皇帝起码四十多了,很接近六八四十八了吧,却让二十出头的骁果军小伙子个个羡慕他生猛呢!他们都说,陈贵人娇滴滴的叫声从御辇里面传出来,令他们好难忘呀!”

张忻极端受不了这番轻薄陈婤的言辞,涨红了脸,恨不得一拳打掉这个老不修的鬆弛下巴!然而,张忻曾在担任军医期间养成了不对长官回嘴的习惯,又明白自己太文弱,单独一人在封德彝戒备森严的府邸中,要是惹火了封德彝,他呼叫侍卫们过来,自己恐怕很难活着回家。念及好汉不吃眼前亏,张忻就忍气吞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对了!”封德彝突然转移了话题,改口说道:“老夫今天请你来,主要是要提醒你,当今圣上在三年多以前,江都兵变刚发生的时候,曾经下令通缉宇文化及所有的党羽,而那份通缉令至今并未撤销。换句话说,万一有人去告发你是张恺的弟弟,你就免不了麻烦了。当然,宇文士及感谢你治好了他的旧伤,不至于害你。老夫也不想检举你。老夫倒是很想帮助你。倘若你愿意听从老夫,老夫可以介绍你去太医署任职。那可比开药铺强多了呀!有老夫为你撑腰,你要往上爬,容易得很,说不定几年之内,就当上太医令了。”

“请问封大人要在下如何听从?”张忻冷冷问道,只是想弄清楚封德彝的意图究竟何在。

“老夫希望,你能把陈贵人让给老夫。”封德彝大言不惭说道:“昨晚老夫才终于得以近看陈贵人,真是惊为天人哪!她还不到三十岁吧?看上去最多二十五。年轻貌美的陈贵人,要是能来陪老夫过个十几年,给老夫享一享大隋皇帝享过的艳福,老夫就不枉此生了。所谓人生七十古来稀,倘若老夫能活到六十多,就算不错了。到时候,她还没老,若是哪天老夫病倒了,自会把她还给你,就像楚国公把陈国乐昌公主还给徐德言一样嘛!你不会太吃亏呀!这期间,你要另娶或纳妾都可以啊!”

“封大人这么说,好像把陈贵人看成一件东西,可以转让。”张忻勉强压抑着怒气说道:“封大人似乎忘了陈贵人是一个人,她有她自己的意愿。”

“哦?你是说,她会不愿意?”封德彝讶然问道:“怎么会呢?三年多以前,宇文化及看在你哥哥的功劳份上,把她赐给了你,她不就接受了嘛?难道,老夫还不如你?她跟着你开药铺,哪有跟老夫过日子舒适啊?老夫现在府中又没了夫人,没人会给她气受。即使老夫给不了她大隋皇宫的锦衣玉食,总比你能给她的要多得多了吧!”

“陈贵人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张忻简答道。

“好!即使她不受利诱,她也不能不受威胁。”封德彝皮笑肉不笑,语带轻蔑说道:“你回去告诉她,你是宇文化及的餘党,却没有向大唐的官府投诚;老夫只要去刑部告你一状,你轻则坐牢,重则送命。她想要保全你,就得乖乖服侍老夫!好了,老夫言尽于此,你可以回家去了。明天一早,老夫会派轿子到你那药铺去接她。”

张忻气得胸腔几乎要爆炸!但是,他再度默默告诫自己要忍一时之气,就闷不吭声,走出了封德彝的府邸。

近黄昏时,张忻一回到家,立即对陈婤叫道:“快去收行李!我们今晚得要离开长安!”

“什么?”陈婤愕然问道:“为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张忻急促说道:“幸好我没把我们的马车卖掉!我现在去街角那边,把我们寄养在磨坊的马要回来。你赶快收好东西!反正我们这个月的房租已经付了,可以一走了之,无牵无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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