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恣这边好奇着,另一边候场室里的吴够则愈发紧张。耳返的位置调整了不下十遍,掌心湿得几乎能够淌下水来。这种煎熬一直持续到他上台,在聚光灯打在吴够身上时,终于超过了吴够所能承受的最大限度。
来自舞台各处的灯光,以及上百人的视线,密不透风地堵住了吴够的口鼻。他一手紧抓话筒,一手指甲抠进掌心肉中,呼吸短促而粗重。眼前是成片成片雪花状的噪点,耳边是沉闷而压抑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吴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溺水之人还是涸辙之鱼。
魏桐微微皱起了眉。
参加这档节目的不少是从没有过这类表演经验的,会紧张不是件什么稀奇的事,只是现在在台上这位看上去却是比先前上台的所有人都要严重。
魏桐刚拿起话筒,却听到身后观众席忽然传来了“啪”的一声。
没有特别响亮,但在针落可闻的演播厅里却格外明显。三两声过后,又有几处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那之后,学员们如梦初醒,纷纷跟着为台上的人鼓起了掌。
“加油啊!”魏桐甚至听到了这么一声呐喊,听着有些像高中生起哄,但更加熨帖而善意。
她对这个声音有印象,是那个声音条件很不错,但因为选曲不太合适而落在C班的小孩。
这是一档选秀节目,说白了,在场的每位学员相互之间都是竞争对手。然而面对一个也许之前连一面之缘都没有过的对手时,没有一个人吝于献出自己的鼓励的掌声。
魏桐一颗在娱乐圈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已练就从容淡然的心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撩动了一下。看向舞台的眼神中也多了丝动容。
看样子,应该是不需要她去开口缓解对方的情绪了。
指尖传来了酥麻的感觉,被掐住喉咙的那种窒息感也逐渐消退。因为大量出汗而贴在皮肤上的衣服终于给吴够了些触摸到现实的实感,一颗疯狂自由落体的心也终于坠到了实处,没有摔得稀烂,反而是落在了一团软糊糊上。
一直盯着鞋尖看的吴够终于抬起了头,但他看的依旧不是镜头,而是观众席上的某一处。
为他喊加油的是季迎风,然而顶着一室寂静的压抑和数不清的镜头,面不改色地抬手鼓掌,一个人带动起一整个演播厅的氛围,却是那个一副全世界与我无关的许恣。
目光相接的瞬间,海风携着白色浪花卷来,硬生生压住了在失控边缘疯狂跳动的心脏。尽管两人相隔甚远,吴够还是看到了许恣嘴角处极其细微的变化。海鸥在碧蓝晴空下嗥鸣,舒展的翅膀驱散了吴够眼中的斑驳。
以许恣为中心,吴够眼中的世界重新变得清澈了起来。不只是视觉,其余的感官也逐渐归位,坠落感消退了,吴够这才发现他后背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有种闷闷的感觉。
吴够深吸一口气,把话筒举到了面前。
“各位老师好,我叫吴够。”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没有发抖,但他自己觉得是没有。许恣没有骗吴够,吴够看着他的时候真的不再紧张。
“我准备的是一首自己的原创歌曲,名字叫多莉查无此羊。”
第6章
“我准备的是一首自己的原创歌曲,名字叫多莉查无此羊。”
吴够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有几个记性比较好的,直接把目光转向了刚才唱过这首的季迎风。
季迎风看上去反而没有他们那么震惊。他的表情近乎麻木,有种走神错过了划重点的茫然。
许恣短暂地惊讶了半秒,而后收回了落在季迎风身上的余光,看着吴够的视线变得更加专注。
一模一样的前奏第二次响起,彻底排除了同名不同曲的可能性。吴够个子不算高大,一个人站在气派的舞台中间更加显得渺小。歌曲从前奏便气势十足,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那么特别的歌竟然是出自这样一个男孩之手。
他这个人和他的歌一样与整个舞台格格不入。
评级已过大半,百来个人说是八仙过海绝不夸张,其中也不乏极为夺目,连许恣都印象深刻的。相比之下,无论是先天的舞台气场还是后天的表演经验,吴够在其中都毫不起眼。他甚至刻意避着镜头,活像个在一众日月星辰中拿凝结在玻璃内壁的钨粉掩盖自己的陈旧电灯泡。
可许恣偏要知难而上,想透过那层阻碍,看到内里那段发光发热的钨丝。
撇去吴够是《多莉》的创作者这点,也瞥去许恣潜意识里那点挥之不去的好奇心,仅仅是吴够刚刚开始表演前朝许恣投来的那一瞥,就足以在他心里留下足够的分量。
吴够和许恣认识两天不到,也并没有什么一见如故的缘分,然而在吴够却真的听了许恣的话,在最为紧张的时候看向了他。
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许恣不知道吴够心里怎么想,为什么给他这个陌生朋友毫无保留的信任,他只知道光凭这一点,自己就一定会以最认真的态度看完吴够的表演。
这首歌不好唱,相比刚刚演绎过这首歌的季迎风,吴够的气息要更短,还适当地降了key,但也许是出于“是本家翻唱”的心理暗示,许恣在听的时候并没有任何比较的想法,只觉得听起来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感受。事实证明许恣的感觉并不是他的主观臆想,吴够对副歌的部分进行了相当程度的改动。
说是改动都还是含蓄了些事实上,更加确切的说法是副歌中原先充斥着的不近人情的高音直接被大刀阔斧地砍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段rap词。
高音是歌手展现自己的最为简单有效的途径,也是常常是把一首歌带向高/潮的推手。许恣原先觉得这首歌的灵魂就在于那尖锐的,直击心灵的高音。然而在他听到吴够的rap后,他忽然又有种“这首歌原版就是这样”的错觉。想了会,估计这大抵就是所谓创作者和作品之间独一无二的共通。
直到那时,他才终于有了“是吴够创作了这首歌”的实感。
一声清脆的“吸溜”忽然响起,许恣余光瞥去,发现季迎风转了转头,对着镜头的方向只留下了小半个侧脸。
许恣就站在他斜上角,一下就明白了他忽然避开镜头的原因: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在对方的胳膊完全遮住眼睛之前,看到了一对泛红的眼眶。
季迎风旁边的队友神色不耐地“啧”了一声,手却轻轻地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
“真的是他。”季迎风只说了四个字就说不下去了,另一边的队友也靠近了些,挡住了他大半的身形,两个队友一左一右,呼噜大型金毛犬一样地轻拍着他。
“录着节目呢,别哭了。”
季迎风缓了缓,很快放下了手,眼眶仍有些红,但看上去已经冷静了下来。
“我才没哭,”季迎风张嘴仍是浓浓的鼻音:“我就是有点激动。”
“我见到了我最喜欢的p主,在他面前翻了他的歌,我还听我最喜欢的p主翻唱了自己的歌,”季迎风说着说着便忘了自己刚刚死撑着面子说自己没哭的事情,狠狠地吸了吸鼻子,激动得掺杂上了些不知道哪儿的口音:“我是他的老肠粉,我哭一下怎么了?”
许恣眼尖地看见左边学员五指指握成了拳,指关节紧了紧,最终没直接砸下去,只是拍下去的力道也明显重了不少,让许恣听到了一声类似于拍西瓜的脆响。
“那你哭吧,给我哭。”
“我不哭了,看表演。”季迎风认真看向舞台,跟着吴够小声地哼唱了起来。
吴够对台上的变故一无所知,除了表演开始前和许恣交换的那一眼,吴够没有再和任何一个人有过互动。直到他的表演结束,成片的掌声把他拉回现实,吴够在长达三秒的鞠躬中深深吸气,接着一鼓作气地抬起了头。
许恣还在那儿,眸光依旧直直地落在吴够身上,就连双手插兜的姿势都和之前没有差别。
吴够一颗心瞬间落下不少,他收回看向许恣的目光,转而看向了导师席。
几位导师对视了一眼,魏桐率先拿起了话筒:“你说你是原唱?”
吴够摇头道:“我不是原唱。”
魏桐眼中露出了些惊讶的味道,与此同时,她旁边的导师也开了口:“你前面说的是原创,而不是原唱,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