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长安(199)

作者:盐盐yany 阅读记录 TXT下载

柳珵脸上的血色刷的一下退的一干二净。

“永隆二十二年春,正赶上三年一届的会试,各地选送上来的仕子齐聚长安城中,其中有两个人却是最为瞩目。”

“一个是柳州来的田平之,其文笔以风流奔放著称,咏山咏水,俱怀逸兴壮思飞,是当时难得的浪漫派诗人。还有一个,则是柳相你!我如今就想问一句,柳相还记得当初的田平之吗?”

柳珵原本平静无波的瞳孔里激烈地颤了几颤,最后终归是垂下眼帘,将一应情绪掩盖住,“你到底还是放不下这个案子。”

苏岑却已经暗地里将柳珵的表现尽收眼底,但不知到底是这位柳相道行太深,还是当真不知情,至少从表面看上去,这脸上的惊讶神情不似作伪。

如果是真的,也就是说他这些天来的明察暗访柳珵都不知道,礼部那些案档也不是柳珵让去毁了的。

“田平之……”柳珵指节僵硬地往回缩了缩,事到如今苏岑都已经查清楚了,他也没法再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能道:“他学识好,文章作的也好,当时就有人传闻,这一届的状元非他莫属,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想到,他会猝死在考场里。”

“他不是猝死,”苏岑目光犀利地盯着柳珵,“他生前就患有哮喘,是被人在食物里下了榛子粉蓄意害死的。而给他下毒的这个人,首先得知道他有哮喘,其次,还得有机会接触到田平之的食物,所以他一定是田平之的身边人。田老伯是田平之的生父,自然不可能害他,还有一个……”

柳珵抬起一双冷冰冰地眼神扫了苏岑一眼,苏岑也适时地住了嘴。柳珵兀自站起身来,已经有了去意,冷冷道:“你若是有证据,尽管去我府上拿人,若只是凭空推测,我劝你还是省省功夫,与其追查这种缥缈的案子,还不如多放点精力在当下的事情上,免得被人诟病这大理寺的人一天天的吃着闲饭不作为。”

这话里威胁警告参半,苏岑站起来神色自若地拱一拱手:“柳相教训的是。”

他现在就是苦于没有证据,所以才不能轻举妄动,十二年前的证据,早已经随着时间飘散如烟,要找到谈何容易。而柳珵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在震惊之后依然淡定,就是断定了他拿不出证据来。

柳珵拂袖而去,苏岑送到门外,这才发现西南之上天色压抑,摇摇欲坠地像要压下半边天来。

柳珵刚出大理寺的大门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正皱眉间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拿着一把圆环伞冲他走来。来到近前伞面一抬,伞下的人冲他舒朗一笑,“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进来。”

柳珵这才回神,从门廊下来在伞下,走出去几步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儿?”

崔皓道:“太后方才宣我进宫,出来了才想着去你那里看看你,不想你来了大理寺。我就知道你肯定没带伞,所以特地过来接你。”

“玩忽职守,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柳珵凝眉呵责,崔皓倒也不怕,笑着应下来,“我回去一定好好反省,等晚上告诉你反省结果。”

“没点正经,”柳珵嗔骂一句,又问:“太后叫你过去干嘛了?”

崔皓微微皱了皱眉,“说起来也怪,原本我还以为太后召见是有什么要事要问,谁知道她就只是问了我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什么在京城做官习不习惯?谏议大夫做的还上手吗?家母身体康健否?对了,还问起你,问你最近在忙些什么,还会去贡院吗,最后问我……对你那位置感不感兴趣。”

柳珵面上没有表现,心里却一点一点凉了下去,在这混乱的朝局中厮杀了多年,他终究是成了一枚弃子。微扯唇角,做了一个苦笑出来,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崔皓偏头冲人一笑,“柳相雄才大略,国士无双,非我等蓬蒿之辈所能比拟,我愿一辈子追随柳相,辅佐明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呆子。”柳珵听过之后终是笑了,“以后要说柳相年老色衰,力有不逮,请太后另择良臣。”

崔皓眉目一横:“谁敢说你年老色衰?”

“终究有年老色衰的一日,”柳珵喃喃一句,顷刻后抬头对崔皓道:“你赶紧回你的衙门吧,别被人抓住小辫子再生什么是非。还有,今夜先不要过来了,我有些事要处理。”

绕是崔皓再怎么大条也听出了几分深意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大理寺的人找你麻烦了?”

“我能有什么事,”柳珵摆了摆手,复又小声道:“再不济,不也还有太后吗?”

崔皓这才心里渐缓,转而抬起那只没打伞手,柳珵这才看见,这手里竟还拿着个物件。几个果子,拿根竹签子串着,再用江米纸一包,红红艳艳一串冰糖葫芦。

柳珵皱了皱眉,“这是要干嘛?”

“给你啊,”崔皓把冰糖葫芦递过去,“来的时候看见有卖,我特地给你买的。”

柳珵一抬下巴,双手往后一背,“我一个大男人,大街上拿串冰糖葫芦,成何体统!”

崔皓一脸委屈,“我不也是一个大男人,都举了半天了。”

柳珵心头一软,这才低下头来认真看了看人手里的玩意儿,莹莹琥珀,娇艳欲滴,倒成了这阴雨天里唯一一点亮色。

崔皓见柳珵这还变扭着,伞沿往下一压,先是自己衔了一颗,紧接着,趁着人反应不及,一口给人喂到了嘴里。

柳珵含着半个红果呆立原地,待回神时唇齿间已被那股子酸酸甜甜的味儿充斥了。

崔皓眼中含笑,问道:“好吃吗?”

柳珵一扬下巴,大步向前,“酸的。”

崔皓紧随其上,“我怎么吃着是甜的呢?要不我们再吃一颗?”

第184章 辞官

第二日的大朝会上,苏岑见识了一场混战。

事情起因是还是当初徐州的洪灾。一场天灾让原本靠盐赋刚充盈起来的国库又付之一空,众人心痛之余也不禁痛定思痛,其中以柳珵为首的几个官员便提出了在各州县间建立义仓的想法。

义仓的提出并非无中生有,早在义仓之前其实就已经有太仓、正仓、军仓等等。太仓粮只要供京师官员发俸禄之用,正仓为国家赋税,军仓则主要供给军方粮草。这些仓里的粮食都牵一发而动全身,轻易动不得,于是义仓便应运而生。

所谓义仓,本质就是个仓库,通过募捐的方式在丰年储粮,其目的是为了灾荒年间赈济灾民。创建之初并不在征赋范畴内,没有固定的税额,上交多少全凭自愿,富有给而贫有出。设想很美好,出发点也是好的,所以当初李释也没有多加为难,轻轻松松便给批准了。

只是实施起来却并不像设想的那么顺利,说是自愿,义仓建起来了,各州县自愿交上来的粮食却连仓底都盖不起来。柳珵打脸之余终于意识到了愚民之虻,只看重那一点眼前利益,丝毫不关心长足发展。

柳珵做了这么些年丞相,自然也有一点铁血手腕,当机立断,把义仓粮变为必征赋税之一,势要把这义仓充盈起来。

如此一来必然引起了一番唇枪舌战,激战到最后,柳珵党侥幸取胜,义仓建起来了,民愤压下去了,本来是柳珵为数不多的一场胜利,没想到事情隔了几个月,竟然又生出了事端。

有人拿这件事冷饭新炒,弹劾柳珵强加征税,致使民不聊生,所收的民脂民膏收于己用,以满足自己那些骄奢淫逸的各项开支。

上这奏章的人是户部尚书司马逸,平日里算是柳珵的首席狗腿子。如今狗腿子反水,反咬了主子一口,深及筋骨,防不胜防。

稀奇的是跟着一起附议人竟还不少,都是当初以柳珵马首是瞻的那些太后党们,文质彬彬的一帮大臣,撕咬起来却宛如疯狗。

柳珵站在大殿上,气的指尖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当初口口声声说着造福万民的是他们,如今叫嚣祸国殃民的也是他们,当初这些人把他捧到了天上,如今把他踩在污泥里还恨不得再补上几脚。

只有崔皓还在苦苦力争。

“自义仓设立之处,柳相不曾动过里面一粒粮食!所有入仓出仓都登记在册,你凭什么说柳相中饱私囊?!”

“如今是赋税重了一点点,可这一点也是精打细算在不影响民生的基础上征收的。现在是苦一点,但等真的遭了天灾,备岁不足,这一点是可以救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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