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发现自己与这个超人处理问题的方式完全相左，但这却是卡尔第一次因此而感到了难以忍耐。曾亲手扭断了佐德脖子的卡尔自认比任何人都明白那种痛苦——那种亲手夺走生命的痛苦。
这曾令他无比的痛苦、无比的失落……但对赫尔南来说，这种行径竟然是家常便饭吗？！
这些天来积攒着的压力与愤怒一起爆发开来，卡尔前所未有强势的瞪着赫尔南。他的话里带着浓厚的失望，失望中则包裹着恐惧。
“为什么、你大可以不这么做，你有不这样做的选择！你有不这样选择的……力量。”
他不明白赫尔南为何是这样的人，更恐惧自己也成为赫尔南这样的英雄。
这指责般的话语成功的刺激到了相当高傲的赫尔南。他已过惯了无人质疑、唯我独尊般的日子，赫尔南几乎是本能的冷笑一声，他立即便反唇相讥：
“‘选择’？那些受害的人们有选择吗？当他们发出无助的嘶嚎时——除了我以外有人能就她们脱离苦海吗？我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艾尔。”
“如果你是正在指责我杀死了一个掌握着重要信息的外来者，那还算有理有据——但如果你是在质疑我的处事方式……那你可太令人失望了，超·人。”
“让那些脱离了规则、游离在人性之外的屠夫们拥有下一次机会——我简直搞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本打算给出更多线索的路西法缩了缩自己的肩膀。
他当然不是因这两人的争吵而感到了害怕。路西法只是嗅到了空气中不安、愤怒、质疑与茫然的味道。
……这真是令人着迷的气味，尤其是陷入这种情绪的，还是另一个超人的时候。
恶魔不自觉的翘了下嘴角。他为这意外之喜而主动降低了存在感。让这两个积累了相当多压力的氪星人尽情的冲彼此发泄。
卡尔·艾尔听了赫尔南的发言后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其实此时的他还并不清楚他与赫尔南是何等的‘相似’……他们都有一对希望他能隐藏力量生活的父母，他们也都有过一段迷茫着探索世间的旅程。
但说到底，他们的出身与阶级却各不同。而赫尔南在旅程中遇到了卢卡斯与路西法；卡尔却跌跌撞撞的找到了他生父乔·艾尔的残影。
最终他们看到了不同的世界。
“我不是要求你做个圣人，我也不是想要指责你些什么……但我们不是法官，我们也不真的代表了正义。我们不是神，赫尔纳——我们就只是拥有些微不足道力量、想要看到更好的世界的人罢了。”
卡尔·艾尔——或者说，克拉克·肯特注视着面前的另一个‘自己’。他的声音带上了微微的颤抖……卡尔或许很难承认，但他的确也认为赫尔南是与众不同的。
他们是同胞，他们是伙伴。他们留着同一颗星球的血。卢卡斯杀死布莱尼亚克并未令卡尔感到强烈的难以接受……但得知赫尔南真会随意处刑罪犯，却还是令他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是的…是恐惧。
———克拉克十分清楚。这个生长于美国乡村的男人相当的清楚……他也好，赫尔南也好，他们都从未被任何东西约束。
能约束他们的……就只有自己的道德底线。
而在情况如此复杂的当下，他的战友、他的同伴，赫尔南却如此程度的放宽了自己的底线。
卡尔本能便想‘纠正’这一切。他拿这神秘又诡异的‘穿越’毫无办法，但或许他还能改变些别的。
———这的确是只有他才能说的话。
“我们应该是守护者，赫尔南。我们必须更谨慎的使用自己的力量，才能不被这种天赋所吞噬。”
“我相信你也应当清楚才对——如果-”
“如果我们选择了邪道……那后果根本不堪设想。”
卡尔的眼神无以伦比的真挚。他不是想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指责任何人，他就只是很难放任另一个自己走上弯路。
两个氪星人四目相对，室内的气氛足以令任何人窒息。一个超人挑战着另一个超人的权威，而魔王则在旁安静的看戏。
……
…………
………………
但这并未令另一个参加者感到紧张。毕竟——他根本就不在那间气氛已降至冰点的夜店。
一双被屏幕照亮的浅棕色眼睛因此而眨动了一下。抱胸坐在电脑前的棕发男人用脚转了下自己的座椅，又捏了捏左手手肘。
这实在是番相当诚恳、相当漂亮，也相当‘英雄’的劝诫了……这真有趣。
越来越多出乎他意料的事情发生。男人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感到庆幸。
“哇噢，”
“这算是外星人版本的美国队长吗？”
安全屋中的钢铁侠自言自语的调侃出声，他疲惫的眉眼间透出了温和的笑意。
凡人英雄注视屏幕中的两个超人。而他……也被另一道目光注视着。
第36章 天平的两端
‘杂种’‘懦夫’‘肮脏的难民’，‘小偷’‘骗子’‘无耻的懒鬼’。
这曾是赫尔南的绰号。这声音伴随着超人长大。
直到他忍无可忍。
残暴的、贪婪的佐德将军自乔·艾尔手中偷到了这个婴儿的血脉归属。他本该高贵强大的儿子随着那颗小小的飞船，来到了这颗羸弱不堪的蓝星。这个天生高傲的男孩儿被一对善良朴实的墨西哥裔移民收养，成了美国乡村万千廉价劳工中的一员。
所谓的‘宿命’，究竟是指什么呢？
十岁不到的赫尔南便已习惯翱翔蓝天。那时的他也并不算是无忧无虑，毕竟眼看着双亲日日下田劳作、艰难度日，对这个与众不同的男孩儿来说并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
但那时的他还知晓敬畏。他的父亲就如同他的天。这个朴实的、矮小的墨西哥汉子操着口带口音的英语，他教导赫尔南要学会隐藏自己。
‘别让他们伤害你。儿子，别让他们知道——你是不一样的那个。’
———但有些东西就像被混入沙土的钻石。它是藏不住的。
没人能让飞鸟不飞，没人能让游鱼不游……赫尔南的天性也是如此。
然而遗憾之至。在那场由赫尔南制造的、致使了他姐姐下半身瘫痪的意外以后，这枚本能照亮世间的星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嘴脸。
赫尔南确信自己其实是个恶魔、是个怪物。
男孩儿在那时学会了隐藏。
这不再是隐藏他的天赋，而是隐藏自己的‘本性’。
他曾对力所能及的悲剧见死不救，他曾放任那些接不住他一指头的凡人叫他‘蠢-货’。黑暗深深的钻入了他的心底，自我怀疑的浪声几乎摧毁了他。
然而继承自佐德的狂傲与愤怒却依旧没有放过赫尔南。他的第一次爆发是在十八岁那年的一个夏夜。一个白人至上者的酒瓶打上了这个氪星人的脑袋……如今看来其实相当的神奇，因为那夜甚至无人重伤。
但他也因此离开了家。一直以来他都在给他朴实善良的家人添麻烦。他是怪物，他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然后？然后他流落街头，见证这世界最坏的一面，也偶尔从中发现些许光亮。
在这期间他深刻的了解到——有些东西，有些东西是绝不会改变的。
是无法被治愈的。
歧视、强权、固有阶级。没人真的在乎他人的死活，没人真的在乎这个世界。这或许还不是个最糟糕的时代。或许这地方还能再糟糕一点儿……
但可笑的是，哪怕赫尔南是如此的厌恶这里，他却依旧想要融入这里——赫尔南想要个故乡，赫尔南想要个家。他是个没有归途的怪物，他甚至都不是个人。
他不属于任何地方。
……接着他遇到了卢卡斯。
那是个比他更黑暗、更无助、也更自厌的男孩。卢卡斯几乎与他一模一样：卢卡斯同样拥有那些与众不同的天赋；卢卡斯同样一无所有。
他苍白纤细的小朋友，他独一无二、无人能及的挚友。
他的半身。
他们分享着彼此最黑暗的秘密，他们对对方说出心底最深的恐惧。那个繁星闪烁的夜晚，赫尔南这辈子唯一一次的想要感激上苍，他感谢它让自己诞生于世。
———就算不属于任何地方，他们也还可以属于彼此。